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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了帐外乱声稍顷,柴孝和问主簿,说道:“贼乱可有波及本营?”
柴孝和军的营地,分为了两个部分。中心部位是张善相、牛进达、吴黑闼、常何四部所驻之区;外围是这几天投附的山贼等所驻之区。却柴孝和听了这么片刻,听出乱声主要靠外。
主簿答道:“回明公的话,贼乱暂未波及本营,然若不赶紧平乱,恐本营亦将受牵累矣。”
柴孝和已有定计,令道:“传吾军令,本营诸部将士,皆居帐中,不得外出;本营与外营之间,通道关卡处的值守将士,严守关道,若有贼兵、乱兵攻犯,一应杀之。”
主簿说道:“明公,只守关道,不调兵平贼乱么?”
“贼乱既未波及本营,便只守关道即可。方今夜深,调兵不便,外营的形势不明,若调兵镇压,或会乱不及平,我本营而反受其害。你速传吾此将令下去!”柴孝和镇定自若地说道。
主簿应诺,受柴孝和镇定的影响,紧张慌乱的情绪渐渐也平定下来,便出帐传令。
柴孝和转顾张善相等四将,抚摸着胡须,说道:“便劳君等,且还君等各部所驻营区,依俺此令,约束部曲。候天亮以后,再视外营情形,或遣兵出剿,或弹压安抚。”
张善相四将互相看了一看。
亦是受柴孝和镇静不迫的影响,同时,柴孝和所言亦确实有理,贼乱没有波及到本营,那么就随便外营乱个天翻地覆,只要严守本营,使本营不乱,那就行了。至於现在外营作乱的贼兵,等到天亮后,再收拾他们,不为迟也。四将於是齐声应道:“明公应对此策,属实高明!”
领下柴孝和的军令,四将就也退出帐外,各赶还本部驻区,依令从事去也。
寒风雨中,外营的贼乱之声,没有等到天亮,就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其间,果是有数百贼,试图冲击关道,杀入本营,然几次进攻,都被打退。
天色蒙蒙亮时,主簿入进帐中,再次向柴孝和禀报,这一回,他脸上多了一些轻松之态:“禀明公,外营的贼乱已渐自平也。不费一兵一卒,而使外乱自弭,明公镇抚有方,仆深感钦佩。”忍不住问道,“只是仆敢问之,明公却怎么知道,纵然不遣兵平乱,贼乱也能自弭?”
帐中坐了小半夜,柴孝和看起来很镇定,实则也是一直高度紧张。
夜深营啸这事,自古为将者,没有不怕的。
直到此刻,柴孝和的紧张也乃才得以了缓松,他笑了笑,喝了口茶汤,说道:“纵不遣兵,贼乱亦能自弭,俺非是未卜先知,又岂会知此?不外乎以常理计之,贼乱所图者,为乱我本营也,则只要我本营不乱,贼见无隙可趁,至多待至天亮,彼辈料便会自就退去矣。余所乱者,都是受惊而乱,主谋作乱者一去,这剩下被迫所乱的,慢慢的,当然亦就会安定下来了。”
张善相、牛进达、吴黑闼、常何诸将络绎亦至。
皆是禀报,他们各部俱无事,询问柴孝和,下边怎生处置外营。
柴孝和就令道:“牛、吴两位将军,领本部守驻本营;张将军、常将军,烦你两位,引你两部出本营,至外营,告与外营兵士知,作乱者已去,诸部可自安本营,不得再自作惊乱;并分遣兵马,入诸部营搜拣,若有乱而为去者,或不从吾令仍自惊乱者,尽捕杀之。”
四将应令,出帐而去。
……
蒙蒙天色,阴云寒风,雨渐下大。
听完偷离翟宽父子营的那个吏卒的密禀之后,房彦藻惊出了一身冷汗,既惊且怒,令这吏卒还回,自在帐内寻思了会儿,喝令从吏请来右长史郑颋,将那吏卒所言,悉告与之。
郑颋亦是大惊,两人商议了片刻,顾不得天色还早,联袂赶往李密帐外求见。
昨天一仗,胜是胜了,但和黑石一战近似,也是胜得不易,一整天的仗下来,李密本就已身心俱疲,仗打完后,又处理了不少急需处理的战后军务,他昨晚睡时,已将近三更。
但在被帐外吏唤醒,听是房彦藻、郑颋两位长史求见,李密尽管仍是十分困倦,却睡意顿消。
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紧要的大事,不然,不可能这一大早的,两个长史同来求见。便赶紧起床,他随便披了件衣袍,抹了把脸,就请房彦藻、郑颋两人入见。
帐内四角都烧着火盆。
从寒冷的风雨帐外进来,如觉阳春之暖。
房彦藻、郑颋两人,却是神情严峻,入帐之际,夹风带雨,色若寒霜。
“明公,翟宽父子有逆乱之嫌,须当立刻采取行动!”请李密将帐中侍从打发出去后,房彦藻开门见山,将那吏卒的密报,详尽告知与了李密,末了,低声地建议说道,面上厉色浮现。
李密听着房彦藻转述的那吏卒的密报,原就已消的睡意,更是因吃惊而愈加清醒,尚存的困倦不翼而飞,脸色逐渐阴沉,但在又听房彦藻提出他的建议后,却迟迟未有语言。
从席上站起身来,袍子散向边上,他这才想起,只顾着听房彦藻的话了,袍带都还没系,一边摸索着袍带自系,他一边下到帐中,沉吟着来回踱步。
“明公,若只翟宽父子逆乱,尚不足为惧,然翟宽,翟让之兄也,翟宽父子若乱,翟让焉会袖手?他不论是否主动,势必都会参与其中!再者,翟宽、翟让,同胞兄弟,今日翟宽欲乱,翟让固未听允,可翟宽既已生叛乱之心,定会常与翟让言及,久则翟让纵本无此念,仆忧也或会动心矣!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值此时也,切勿心慈手软,勿学霸王,妇人之仁!”
房彦藻低声而急切地说道。
郑颋说道:“不错!明公,房公前就曾进言与明公,翟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房公此言,仆深以为然。且又於今观之何如?正如房公所虑,翟宽已起逆意,翟让尚会久乎!”
李密系了两三次,都没能把袍带系好,不是系歪了,就是系紧了,索性亦不再重系,他止下踱步,看了下帐门。
郑颋心领神会,便打开帐门,对在外听使唤的吏卒、护卫的亲兵们令道:“明公令:向外百步,不许任何人接见寝帐。”亲眼看着吏卒、亲兵们领令,前出了百步,这才回入帐内。
房彦藻见李密仍是不出声,接着说道:“明公,洛阳其城虽坚,可我军数十万众,粮秣充足,军械精良,伯当、裴公诸部无不骁悍能战之师,守将如段达等辈,又军略远不及明公,何以至今不能克取?要就在翟让及与恃翟让而轻明公之郝孝德等诸营,皆俱不乐从明公之令,不肯死战之故也!倘使上下齐心,我数十万众,攻一洛阳,旬月必下,何至延宕至今?
“方今李渊已入关中,萧铣称王巴陵,西、南之域,群起响应。明公,仆忧之,洛阳若再不克,先机日渐恐将不为明公有矣!宜诛翟让,以彰君威!然后军令肃然,诸将凛从,挟我数十万众之势,先荡平王世充诸部,以尽快克取洛阳,继西则与李渊争长安,大河南北既已尽为明公所有,南下而拔江都,天下何愁定也?今成败两择,危急存亡之秋也,恳乞明公立断!”
——萧铣,是西梁的开国皇帝萧詧的曾孙,南朝梁的开国皇帝萧衍的六世孙,他刚於十月份时,在巴陵郡校尉董景珍、雷世猛等的拥立下,自称梁王。现今海内反者众多,房彦藻单只掂出李渊、萧铣来说,系是因各路反者中,他两人的出身最为贵重。
李密回到席上坐下,默然多时,说道:“长史,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
房彦藻、郑颋对视一眼。
两人听出了李密话里的迟疑之意。
郑颋慨然说道:“明公,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今翟宽父子逆谋已明,而其父子若乱,诚如房公所言,翟让势必不会坐视不理。明公,倘使令彼先得志,悔无所及!”
房彦藻说道:“明公精於《汉书》,设若鸿门之宴,项王竟斩汉高,焉复有后来之汉乎?一时之仁,而天下易姓!明公素果於英断,当自知妇人之仁断不可有,当断便宜立断!”
从杨玄感作乱失败,自己不得不流落江湖,亡命逃藏,想到总算几年后,遇见了王伯当,才算有了点安身地,再又想到虽是联络诸多河北、河南的“群盗”,没有一个肯收留自己,肯愿跟着自己再造反的,而直到又遇见了翟让,自此自己才算是翻过身来,而有了今日之成就。
过往的种种斑斑,在李密的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
他思绪万千,感慨万千,在这风雨飘摇的寒冬清晨,听着越下越大的雨声打在帐上的声响,——他忽记起,得到翟让的接纳,他初上瓦岗那天,也是下着的雨,只不过那时是夏天,草木葱茏,他依稀还记得策马行於山路,进山时,那满山的草木清香,混者雨水的湿润,那一天,他是何等的心旷神怡,他终於做出了决定,深吸了口气,问道:“若於图之,计将安出?”
一吏卒隔着大老远,在外大声请示:“明公,琅琊公求谒。”
却是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来参与今日军议的各营营将们,陆续都已到了议事帐,不见李密出现,故王伯当来寝帐寻他。
李密诸人暂停下话头,李密令王伯当进见。
帐幕掀开。
……
帐幕掀开,王湛德进到帐中,向李善道呈上了最新收到的一道军报。
打开看之,是柴孝和的军报。
所述非为它事,自就是昨晚营乱此事。
此取陕、虢,如前所述,李善道兵分四路,柴孝和攻陕县、郭孝恪攻桃林、高延霸攻卢氏,他自率主力攻弘农郡的郡治弘农县。他现就驻兵在弘农县外。弘农县与陕县间隔着桃林,相距不到百里,快马加急,军报半天就能从柴孝和营,送到李善道部军中。
时当午时才过,柴孝和的军报是以此际呈到。
看完了柴孝和写呈的这道军报,李善道叹顾与帐中的杜正伦、马周等从吏说道:“昨晚柴总管营中,有于筠所遣之贼作乱,柴总管以静镇之,将此乱轻巧化解,真不愧其深得魏公器重。”
马周问道:“昨日不是来禀,打算要攻陕县了么?怎却起了贼乱?”
李善道简单地将柴孝和营昨晚起乱的原因,与诸吏说了一说。
说完,他琢磨了下,拿起另外一道军报,是郭孝恪昨日呈送来的,桃林县没有重兵守御,郭孝恪已於昨日下午,与黄君汉、王须达将此县攻克,略又将此军报看了下,说道:“正好桃林已下,而柴总管部经此一乱,虽然化解,士气恐有低沉,便令郭长史,分黄将军部往去陕县,助柴总管一臂之力吧。知仁,你代我起草此令,写好后,便即传与郭长史。”
杜正伦应诺。
马周说道:“明公,弘农县的驻兵颇多,现又得了朱阳、长渊两县援兵,下之稍不易也。桃林既下,何不先调黄将军等部来弘农,助力我部拔取弘农,然后再说陕县?”
李善道率部到了弘农县外后,先是攻了两天的城,城坚兵多,未能快速攻克。
随之,朱阳、长渊两县的援兵即至。
这两个县,距弘农县都不远,朱阳县城离弘农县城也就是几十里地,长渊县城离弘农县城亦只百里左右。这两县的援兵到后,结营城外,与弘农县本在城外的营地形成了犄角互应之势。
李善道所统虽是四路兵马中的主力,也只有秦敬嗣、焦彦郎、萧裕三营而已,兵力上便不太足够了。是以,打到现在,别说弘农县城了,就是城外的几座敌营还未攻克。
弘农县的位置比较关键,仗打了几天了,肯定已惊动在潼关对峙的李建成、屈突通两部,一旦屈突通离开潼关,率部赶到,底下可就不好办了,所以此县,是越早打下越好。马周的建议不能说没有道理。而且他有一个未言明之处,便是柴孝和又不是自己人,而他却领着李密任命的虢州刺史的名头,——弘农就是虢州,则既然他在陕县那厢的作战出现了意外的变化,何不就趁此,随他在陕县怎么打就是,李善道这边只管先把弘农县抢下打下占据,岂不更好?
但马周的考虑,在李善道看来,只是保守之见。
弘农,李善道不打算轻易让给柴孝和;陕县,他也同样不打算轻易让给柴孝和。
调黄君汉部去帮柴孝和,即是出於此意。
黄君汉部和柴孝和所统之部一样,都是李密新近派来,名义上增援李善道的部队,而下柴孝和内部出现了麻烦,趁此机会,以援助为借口,调黄君汉部去帮柴孝和,不会引起他的警惕和抵触,这是第一。黄君汉是瓦岗系的人,和李善道是自己人,那打下陕县后,他名正言顺地就可以至少留下部分兵马,与柴孝和留下的兵马,共同留驻陕县,这是第二,亦是李善道不调黄君汉来助本部,却调他去相助柴孝和的关键之所系,他的真正目的之所在。
此中考量,不好与马周等说。
李善道便也没说,只摸了摸短髭,没把弘农县当回事儿似的,笑道:“弘农县,且容其稍守。三日之内,此县,我必克之。”
马周大是诧异,问道:“将军为何有此把握?”
“三日后,卿自知晓。”李善道起身来,伸个懒腰,望下帐外,见清晨变大的雨势转小,说道,“闷在帐中半日了,恁多军务处置,着实闷煞我也。咱们到外头,透透气吧。”
……
雨势虽然转小,帐内却若密布阴云。
军议刚刚结束,与房彦藻、郑颋、王伯当三人,饭都没吃,回到寝帐,李密与他们继续计议。
早上的时候,王伯当进到帐中后,李密只简略地与他说了下房彦藻、郑颋两人所禀的情况,和他两人所建议的内容,因闻王伯当说翟让等也已到了,担心翟让等多想,来不及详谈,就去议事帐了。一上午的军议,李密尽管尽力控制,还是总自疑自己神色有异,特别是在面对翟让等时。故一到寝帐,他就赶忙问房彦藻等:“军议时,吾神情有异与乎?”
“明公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房彦藻答道,瞅了眼王伯当,说道,“然而王公,略有异色。”
王伯当怎可能会没有异色?
早上听到房彦藻、郑颋两人的建议时,他心中如起惊涛骇浪!
一则,李密,是他引荐到翟让山头的,杀了他,自己岂不有不义之名?
二则,为人之臣,忠君之事,对自己的负面影响不说,可对李密呢?世人尽知,李密是借的瓦岗之力而才成的於今之势,这才借瓦岗之力了多长时间?一年多点而已,便要杀翟让?不论李密再有理由,再有缘故,“负义”之名,必定是逃不掉!这对李密日后会造成何等影响?
三则,便亦不提日后会对李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只说当下,正是攻洛阳的着紧关头,而若在此时,把翟让杀了,对“魏军”内部会造成什么影响?瓦岗系诸将的部曲,於今合拢十余万众,若因此而反,如何收拾?又还有,会不会引得孟让、郝孝德等各部尽皆散去?
王伯当实打实的是从心底里反对杀翟让!
但他了解李密,只早上那一小会儿的话语,他就知道,李密已是下定了杀翟让的心。
这时闻得房彦藻此语,王伯当说道:“主攻,臣上午在帐中时,确是因早上闻明公言后,惊疑难平,不免忧虑,时有别思。若因是而异状显露,臣之罪也。”
“伯当,卿有何惊疑、忧虑,卿别思什么了?”
王伯当说道:“若杀司徒,雄信、茂公、王儒信诸将何以处置?”
房彦藻手往下砍,狠声说道:“早上明公问若杀翟让,计将安出,仆之意便效项王鸿门宴,以昨日大破王世充等部隋军为由,设宴召翟让饮酒,单雄信、徐世绩、王儒信诸辈,其部之大将也,可同召之来,及翟宽、翟摩侯诸辈,亦尽召至,一并杀之了事!”
“即便雄信、茂公诸将同与翟公赴宴,敢问主公,李善道何以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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