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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一又不傻。
皇太极被擒这事,当然可以送给天启皇帝。
小事一桩。
可送这份功劳这事,当然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
这样才不亏本嘛。
免费送皇帝一场大功劳,这有什么不好呢?
要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天启皇帝也已开始怀疑人生了。
张静一在他面前反复强调捉皇太极有他一份功劳,已经说的他耳朵长了茧子了。
以至于天启皇帝居然记忆也开始逐渐产生起偏差。
这皇太极到底谁抓的来着?
是张静一先扯住了皇太极,还是朕先将刀搁到了这皇太极的脖子下头?
此时……竟也觉得有些糊涂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抖擞了精神,决定先安抚这大功臣:“好啦,好啦,朕当然知道你功劳不小,不要啰嗦啦。来,你坐下,我们商议大事。”
张静一点头:“是。”
天启皇帝道:“现在皇太极被抓,建奴人会大乱吗?”
张静一想了想,才道:“按照八旗的制度,只要皇太极被拿,他们就会立即推选出一个新的旗主为汗,毕竟皇太极的威望,在努尔哈赤诸子之中,未必是最高的。此时若想捉拿皇太极而导致八旗四分五裂,是绝无可能之事。因为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渐渐蚕食大明疆土从而获利的机制,这种机制只要还在,我大明的辽东若还是糜烂,就还是如皇太极所言的一般,建奴人不需攻城利器,便可横扫我大明军镇!那么就算建奴人没了皇太极,也会有李太极和赵太极。”
天启皇帝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随即不无遗憾地道:“若如此,岂不可惜?”
张静一道:“这倒没什么可惜的,其实对我大明而言,一切都是疥癣之患,我大明有百姓万万之众,疆土万里,无论是什么鞑靼、建奴,若是大明政通人和,他们凭什么撼动呢?这建奴从前不过是大明治下的一个小小的酋长,可是……那努尔哈赤是如何壮大的,难道臣不说,陛下还不清楚吗?从成化年间开始,大明在辽东的军马便不断地犁庭扫穴,每一次都得到了巨大的胜利,可每一次的犁庭扫穴,最终得来的,是无数辽东的武官们借此平步青云,每一次都获得了大量的奖赏。”
“臣倒是觉得……根由还是养寇自重,其次则是这里武人们的利益,错综复杂。若是这些不剪除,朝廷的政令不通达,每年拿着大量的钱财,赏赐和犒劳这些武官,可得来的却是建奴一次次壮大,陛下啊,臣虽没什么才干,却也看得出来……迟早,建奴还是心腹大患。只是这心腹大患,不在于建奴人有多彪悍,他们终究不过十万户而已,人口不及我大明一成,说到底……根子还是在朝中,在辽东,而不在建奴。”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一脸深思状,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其实张静一不说,他也都明白。
问题是……他这个皇帝,敢不敢壮士断腕。
天启皇帝站起来后,便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道:“那皇太极被朕俘了,也还敢那边嘴硬。为何,不就是自以为他比朕高明吗?呵……朕若是继续姑息下去,就算没了建奴,也会有鞑靼,会有倭患。不平这些旧恶,辽东迟早要烂下去。
说罢,天启皇帝又坐下,阴沉着脸,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朕顾念旧情,不愿意为难他们,所以才有人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可若是他们这般欺朕,呵……”
他随即道:“宁远那边的诸将……快到了吧。”
“应该快到了。”张静一道。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就去吩咐下去,让生员们都打起精神来,让他们格外的戒备,所有从宁远来的士卒,都不允许进入军镇。”
“是。”张静一应下,却依旧端坐不动。
天启皇帝则是直直地看着张静一,不免好奇地道:“怎么,还不去布置?”
张静一道:“陛下,臣想了想,这生擒皇太极的功劳,臣还是不要了。”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不许再提生擒皇太极之事。”
张静一觉得效果达到了,终于满意地离开。
……
等到浩浩荡荡的关宁军抵达义州军镇的时候,眼看着这军镇之中悬挂的还是大明的旌旗。
这袁崇焕和满桂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带着众将入城。
这军镇之中,到处都是生员,个个警戒,不过……倒是没有攻城的痕迹。
难道……果真是情报有误吗?
这样便好,只要皇帝还活着,那么就好办了。
虽然二人相互揭发,可现在却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连忙请了人去通报,希望觐见皇帝。
随即便带着众将,跪在了行在的外头。
只是……消息送进了行在里,却如石沉大海。
大家只好继续跪着。
这一路本是人困马乏,现在得不到休息,又得长跪于此,这让袁崇焕和满桂心里都有些不安。
其他的军将们也都窃窃私语。
满桂跪在袁崇焕身边,低声道:“袁公,你看……陛下为何不见?”
袁崇焕道:“想来……是希望能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吧。”
满桂皱眉道:“我思来想去,除了你我相互弹劾,并没有什么罪,就算是宁远的行在失火,那也是罪臣张静一所鼓动,与我们何干?”
袁崇焕侧目,看了满桂一眼,平静地道:“咬死了这个……就成。我等无罪,自然不必担心。陛下是孩子性情,闹过了也就过去了。”
满桂点头,道:“就怕那张静一在陛下面前进谗。”
他们二人对张静一没有好印象。
一方面是早先和京城里的某些贵人们通信时略听说过这个人,显然大家对这张静一没什么好话。
另一方面,他们已经料定,失火的事和张静一不无关系,这事儿害大家不浅啊!
“袁公,我明白了。”
一直跪到了天色暗淡,文武大臣们已经实在受不了了,这才见一个穿着麒麟服的人徐徐踱步,按刀出来,道:“陛下请诸位进去说话。”
袁崇焕抬头看了这人一眼,他此前在宁远对张静一颇有几分印象,因而很平常的样子站起身来,朝张静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张静一也朝他点点头。
至于满桂,就带着武人的桀骜了,四顾无人一般,尾随着袁崇焕进入行在。
所谓的行在,其实就是东林军校的大营。
张静一觉得天启皇帝住在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在这东林书院的营地,才让他心里觉得踏实一些。
袁崇焕等人过辕门,穿过重重警戒,最终到了中军大帐。
紧接着,便见这大帐之中,天启皇帝正盘膝坐在暖塌上,头戴着一顶暖帽子,这暖帽子一看就很碍眼……
袁崇焕等人便又都重新跪在了地毯上,齐声道:“臣等救驾来迟,万死。”
天启皇帝呷了口茶,才道:“你们既知万死,来,说说看吧,你们有什么罪,一条条的说,袁崇焕,你先来。”
方才说万死,不过是礼节,现在天启皇帝虽然打蛇随棍上,袁崇焕心里却觉得好笑。
他毕竟和满桂这些粗人不一样,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做过地方官,也在兵部担任过职务,如今为辽东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自然不至完全无法应对。
“臣有事要奏。”
他撇开了天启皇帝丢来的话题,而是直接振振有词地道:“敢问陛下,陛下本在宁远,何以突然来了义州卫?”
本以为这一句,便可将天启皇帝问住。
天启皇帝却道:“朕觉得宁远有人害朕,思来想去,自是来这义州卫安全一些。”
袁崇焕听罢,心里又觉得好笑。
果然……是个孩子啊。
诸将一时无语,纷纷面面相觑。
这话说的……真是诛心至极,这不是摆明着告诉辽东诸将,皇帝信不过你们吗?
就算皇帝真信不过,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直接说出来?
袁崇焕便又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等为陛下勠力,勤于王事,这辽东天寒地冻,文武大臣们在此驻守,防备建奴,无不是赤胆忠心,何来的信不过呢?陛下此言……岂不是教臣等寒心?这叫臣等如何面对?”
这话的份量就很重了。
我们忠心耿耿,大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是陛下直接说信不过,这还让将士们怎么打仗?
历来文武大臣带兵的,皇帝都直说信不过了,还怎么带兵?
袁崇焕随即摘下了脑袋上的乌纱帽,搁置在了地毯上,随即又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若是信不过,那么臣……愿请辞……还乡。”
满桂等人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纷纷摘下头上的头盔,搁在地毯上,叩拜道:“臣等也愿解甲归田,不敢令陛下生忧。”
这一来,就给天启皇帝一个下马威,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不干了,你好自为之吧,看谁来给你节制这些辽东的骄兵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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