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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说出这番话,是有底气的。
辽东的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
朝廷对于辽东已经深为忌惮了。
就说袁崇焕这些年,提拔起来了这么多的军将。
而这些军将在辽东都是有分量的人,他们早就不依靠朝廷给的乌纱帽来行使权力。
因为理论上而言,朝廷的军马都是一群欠饷的老弱病残,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
而真正的精锐兵马,早就成了这些将军们的家丁,其实就是依附于他们身上的家奴。
这辽东,何止是建奴人在弄奴才那一套。
这大明的将领们,更不知多少的家奴,这些家奴,恰恰战斗力比较强,乃是军中的骨干。
若是陛下直接怀疑袁崇焕或者是满桂不忠心,这就意味着,他们提拔的这些军将,岂不也不忠心?
如此一来,谁能安心?
到时若是闹出了哗变,甚至是直接投了建奴,这朝廷又该如何收场?
什么叫骄兵悍将,这便是骄兵悍将。
我要辞官,我不急。
但是陛下你急。
满桂等人,显然也看出了袁崇焕的心思,于是也忙着一道请辞。
看着这满地的文臣武将,天启皇帝怎么回不过味来?他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你们竟拿辞官来威胁朕。”
袁崇焕显得很镇定,他心里想,陛下果然是心浮气躁,这样的青年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他忙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陛下,臣……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臣岂敢不为陛下效力?只是这辽东乃是要害之地,不容有失,若是陛下对臣等心生疑虑,臣等带兵在外,只恐陛下将来去了京城,也是不安。陛下自有信重之人,既然臣等无用,自然甘愿退位让贤,请陛下另择良才。臣等绝无胁迫之意,还请陛下明鉴。”
满桂等人平日里可能和袁崇焕未必相处和谐,争权夺利乃是常有的事!
可在这方面,他们远远不如袁崇焕,现在自然乖乖的都以袁崇焕马首是瞻,听了袁崇焕的话,便道:“袁公所言甚是,臣等……甘愿让贤。”
天启皇帝的面色越来越冷,此时他骨子里,似乎都散发着寒意。
随即,天启皇帝大笑起来:“好,很好,你既愿让贤,朕还有什么话说呢?你们也是如此吗?”
满桂等人忙道:“是。”
天启皇帝便站了起来,道:“可以,这些,朕都照准!”
他淡淡的说出这番话。
可一下子,却让本以为拿捏住了天启皇帝的袁崇焕和满桂等人都有些懵了。
不会吧……这陛下还真脑子没拎清楚?
袁崇焕便道:“谢陛下,臣年纪老迈,正好也可卸去重担,回家中去,颐养天年……”
天启皇帝却突然森冷地道:“可是……在请辞之前,有些事,你们似乎没有交代清楚!”
此言一出。
让袁崇焕等人心里一沉。
他们没有胁迫住天启皇帝,谁料陛下……似乎还想……得寸进尺。
袁崇焕便叩首道:“不知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
天启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道:“去岁,朕押解至辽东的辽饷是四百五十万两,除此之外……辽东屯田的所得的钱粮,也准许你们就地充作军费。不说饷银,也不说在辽东你们自行的摊派,朕还送了一百二十万石粮,送来了无数的刀枪剑戟,还有军马、牛骡等等,这些钱粮物资,可谓是数不胜数。到了今年……”
天启皇帝顿了一顿,又继续道:“今岁的情况,朕不说你们也清楚,关中大旱,流寇四起,可是辽东的钱粮告急,朕是想方设法,筹措了无数的钱粮送出了关来。你们要多少……朕不敢不给,可是……朕问你们,给了这么多的钱粮,你们说你们修城,说你们练兵,说你们发饷。这城修成了什么样子,朕是亲眼所见,呵……就这些土疙瘩,你们花费了多少?还有饷银,将士们到手的钱粮,又是多少?为何到现在,还有军卒欠饷八个月之久?朕难道八个月的钱粮,也拖欠了你们的吗?这些钱粮,都去那里了?你们一文一武,一个是巡抚,一个是总兵官,想来一定很清楚吧。”
袁崇焕听得冷汗淋漓,他突然意识到……天启皇帝口里所说的不信任宁远的文臣武将,看来是发自内心的,而并不只是单纯的斥责。
天启皇帝随即抬高了音量,大声道:“就算朕退一万步,朕不说这些,朕就说一说这义州卫,义州卫……到底有多少士卒,有多少人吃了空饷,为何并不册中本该有的战马,朕一头也没见到。这些兵,这些马,还有钱粮呢,去了哪里?”
这样的问题让他袁崇焕此时如何答,最后托词道:“臣……臣会彻查。”
天启皇帝大笑道:“彻查?哈哈,你在这辽东这么些年,难道会不清楚吗?何须彻查呢?你上奏疏,敢打包票,说什么五年平辽,后来又说三年平辽,还说什么辽东局势,你成竹在胸,了如指掌。可现在,朕来辽东才几日便知道的事,你这堂堂巡抚,封疆大吏,却还需要彻查。”
说着……
天启皇帝已是勃然大怒,直接抓起了案牍上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哐当……
茶盏落地,顿时摔的粉碎。
袁崇焕、满桂等人心中一沉,此时心也随着这茶盏的碎裂噗通跳起来。
袁崇焕便只好叩首道:“陛下……臣……”
天启皇帝愤怒地咆哮道:“你们这是将朕当做了聋子,当做了瞎子。你们以为朕就这般的愚昧无知,可以全由你们糊弄的吗?你们以为……朕投鼠忌器,就不敢奈何你们了吗?”
这连番的质问,已让袁崇焕有些慌乱起来。
他没想到面圣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局面。
满桂等人一时也有些慌了,不知所措。
天启皇帝继续冷笑道:“现在你们要辞官,这很好,也算是遂了朕的心愿,朕可留不得你们,可……账总是要算清楚的,这笔账不算清楚,你们就想要安安生生的回家做富家翁,还想着颐养天年,想着含饴弄孙,是吗?”
“臣……”袁崇焕努力地使自己冷静下来。
天启皇帝却是歇斯底里地道:“休想!不说清楚的,一个也别想走脱!”
满桂越发的慌乱了,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扫视袁崇焕。
袁崇焕此时眼眶已是红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这不是君臣反目吗?
这个时候,若是不赶紧将利害剖析个清楚,只怕天启皇帝这青年天子,可能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袁崇焕便开始落泪,更咽着道:“陛下,臣斗胆要问,这些话,是谁教陛下说的?陛下乃是圣君,历来宽厚,今日何以如此待臣等。陛下……这些奸佞之言,实是在离间你我君臣啊,臣为陛下效命,镇守辽东,虽无寸功,却也无愧于心。反而有奸佞之人,成日伴驾左右,日夜进谗,如此……天下军民百姓,怎么会不担心呢?”
“臣这无用之身,陛下要训斥也罢了,便是囚禁和杀头,臣也断无二话。只是……陛下啊……只是臣恐陛下说出这么多诛心之言,辽东军民上下,人人寒心,到时……谁为陛下卫戍辽东,谁为陛下抵挡建奴?陛下只听奸言,而视百万辽东军民而不顾,这不是国家之福,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恳请……陛下圣裁!”
说罢,以头抢地……
满桂等人这时候都忍不住地佩服起袁崇焕的高明,随即也纷纷磕头如捣蒜,口里道:“请陛下三思。”
天启皇帝禁不住笑了,这是透着心凉的笑:“你们所说的奸臣,指的是张静一,是吗?”
袁崇焕只是脑袋磕着地,不置可否。
算是默认。
当着面,肯定是不能说皇帝错了的。
既然横竖得有人做错了,那么……
张静一站在一旁,其实哪里没有听到袁崇焕这明里暗里的话呢,他只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可笑。
此时,天启皇帝道:“看来,你倒是好心,倒是生怕朕这辽东,无人镇守了?若是朕敢不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莫非还要犯上作乱,是吗?很好,朕现在告诉你们,这辽东,朕指望不上你们了,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脸色一正,对道:“来人……将人给朕带上来。”
说话之间。
便见几个生员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进来,这人似乎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不肯迈步,由着被人推推搡搡,于是跌跌撞撞地进来。
天启皇帝指着这人,冷笑着道:“袁崇焕,满桂,你们来看看,好好地看看,此人是谁!”
袁崇焕心里本是觉得可笑,认为这青年天子,实在有些不知轻重,也不看看,他现在身处何地,就敢直接把辽东的骄兵悍将们如此指责,还真不怕惹出事来。
下意识的,他不以为意地抬头,哭红的眼睛,在下一刻,瞳孔却迅速地收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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