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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神情沮丧地离开了内阁。
他没有想到严嵩和徐阶也都胆子这么小,不敢直接劝阻天子。
当然,他自己也不敢。
所以,李默现在惟一指望的就只有,海瑞和太子这些人能够自己腐败堕落了。
虽然,朱厚熜已经下旨让各地普查人口,且对单亲和多孩家庭予以补贴和奖掖,但官僚们对于政事的处理,的确懒惰或执行的积极性不高。
比如在淳安县。
暂时代理知县事务的县丞田有禄就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让人把这类告示贴在了各处城门和申明亭,并不派差役挨家挨户通知,也不派人集市敲锣通告,只回家高乐起来。
当知道这事的百姓来县衙来问时,六房和承发房的司吏中倒是有想从中挣钱的人来问田县丞。
田县丞对此选择了直接不见。
同许多日子党官员一样,他对敛财这事并不是很积极,只想悠闲安逸的过日子。
直到知府衙门发来新的公文,说新的巡按御史海瑞要下县巡查这事,田县丞才回了县衙,将一众县衙官吏叫来说:
“本想等到新的知县定了才好做这有油水的事,但现在因为巡按海老爷要来巡查,不得不提前做这普查人口的事,现在大家都说说加多少丁口合适,找百姓要多少钱合适,以及大家怎么分。”
“回二老爷,小的已经打听了,隔壁建德县定的新增五千六百丁口,养孩的鳏夫一百六十七口,而养孩的寡妇三百零六口,生了五胎以上的妇女有五百九十六人。”
“以小的拙见,本县当比建德县多,但也不能多太多。”
这时,户房司吏卫勇这时说了起来。
田县丞颔首:“很是。”
卫勇接着又道:“按照户部的钧令,单亲补贴和多孩之家妇女廪食都是十元,以小的愚见,我们可以收个五元的脚费。”
“收三元!”
“只要这样家庭的百姓肯配合,就不要克削的百姓太狠!政清人和还是要有的。”
“到时候,你们就说是县衙替他们垫付了两元的脚费。”
田县丞这时作出了自己的决断。
卫勇只得拱手称是。
而接下来不久,就有县衙的人下了乡,开始向单亲家庭与多孩家庭收钱。
永平镇。
户房小吏李用景就带着一伙人来到了寡妇闵程氏家,向其说明了要收其三元脚费,而好在县衙的人把朝廷发给她家的补贴领回县衙后,就好给她送来的事。
一听说要拿三元脚费出来,闵程氏一时非常头大。
因为,一向只靠长子种田、自己织布以维持自给自足生活的她们家,根本拿不出超过一元的现银。
“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之前卖粮换的银元都交税了。”
跪在地上的闵程氏也就如此对李用景说了起来,且说着就抬头问着李用景:“爷,您看我们不要这补贴,行吗?”
“怎么,皇上的恩典,你都敢拒绝?”
李用景因此把脸一沉,问起闵程氏来,且又道: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家,要是敢抗旨,表现出不忠来,那就不只是要你们交三元的事,而是直接抄家,你们一家都要下大狱!”
“啊!”
闵程氏惊讶地叫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也罢,连皇上都仁德如天,要额外补贴你这样的人家,我这同乡哪能不讲人情呢,辜负圣恩呢?”
“这样吧,你在我三弟这里借一笔钱,他是放利钱的,你们等秋收以后再还也不迟,反正到时候补贴估计也下来了,你们就算拿补贴换这笔钱,也能剩些,到时候就可以靠这皇恩过个更好的日子了。”
李用景把自己的弟弟李用贤指了一下。
李用贤就从袖中拿出笔墨纸砚来,看向闵程氏:“闵程氏,你借吗?”
闵程氏有些犹豫。
“何必犹豫,利息如今又不高,难道,你非得让县里发令抄你家吗?”
“要是搁在兴明银行出现以前,基本上都是九出十三归,哪里会有这么低的利息,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应该知道以前利钱多高的!”
李用景见此不耐烦地叉腰训饬起闵程氏来。
闵程氏只得点头:“我借!”
“这才对嘛,我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跟你磨蹭。”
“你呀就好好感恩吧。”
“也就是当今皇上仁德,让许多勋戚拿着内帑的银子来民间放低息贷,才让你们能借到这么低利息的钱,即便现在涨了些,也没有以前高,更重要的是,是的确给你们好处的事。”
李用景在闵程氏盖了手印后就离开了闵程氏的家。
但闵程氏在这时追上来问起李用景:“敢问爷,皇上给我家的补贴到底何时能发?”
“等通知吧。”
李用景说后就离开了。
但谁知到了秋收过后,县衙等人下乡来收秋粮时,闵程氏又问起补贴的事后,县衙的人则说自己不知道,要闵程氏继续等。
闵程氏大概也就猜到自己白借了这笔钱,也就嘀咕抱怨道:“皇上没事整什么皇恩!果然是没真补贴到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还让我们这样的人家倒欠一笔贷款!今年倒要因此挨饿省秋粮还贷了!”
像闵程氏这样的情况自然不只一例。
因为官僚集团本身是不生产任何价值,也不热衷于提供什么服务价值的,只热衷于索取价值。
所以,只要朱厚熜还需要官僚来执行他的政令,这样的弊端就不可能避免。
而善政也就会因此变成进一步勒索敲诈百姓的名目。
尤其是在这个信息流通不发达和民智还未大开的时代。
朱厚熜目前主要也只能指望官僚们的个人良知和觉悟,以及官僚间的互相监督来阻止这一弊端出现。
而好在朱厚熜虽然不能保证底下的官吏各个清正爱民,但抚按一级的,他还是能保证这些人不至于太糟糕的。
新的巡按御史海瑞就在秋收过后来了淳安,且已经先微服私访了淳安。
随后,海瑞才正式来到淳安县衙,设察院,见了田县丞等县衙官吏。
“田县丞,人口都普查清楚了没有,补贴和廪食发下去了没有?”
海瑞在来到淳安县衙后就沉声问起田县丞来。
田县丞见海瑞神色非常不善,也不由得一脸苍白,而小心翼翼地回答说:“禀宪尊,普查清楚了,补贴和廪食也让他们发下去了。”
“是吗?”
海瑞冷声问了一句。
田县丞忙道:“下官不敢瞒宪尊!”
“把黄册拿来。”
“是!”
不一会儿,海瑞就翻到了自己去过的几个里甲,而仔细看了一会儿。
随后,海瑞就把黄册摔在了地上,喝问起田县丞来:“这叫什么普查?!”
县丞田有禄和其他县衙官吏吓得忙跪了下来。
“这水磨里和竹林里,本宪已经去过,合计本该只有两三百人,你这里怎么就登记了五六百人!”
海瑞问后眸冷如刀地看向了田有禄。
田有禄额头见汗地叩首道:“宪尊容禀,卑职确实让人去普查了,有承发房留存的签发文书为证,这平白多出这些人,可能是派出去的人随意增添所致!”
“你就任他们随意增添吗?”
海瑞问起田有禄来。
田有禄忙道:“卑职本是要去复核的,只是宪尊您来了,卑职少不得先迎接您。”
“这件事,本宪先不问,且问你另外一件事,你说你把补贴和廪食都发了下去,为何本宪派人去问后却发现都没有发?”
“你把银子都发到哪儿去了?”
海瑞冷声问起田有禄来。
田有禄忙叩首道:“宪尊容禀,卑职确实让户房把补贴和廪食都发了下去,没敢截留公款,只是每户收取了三元的脚费,县衙收入实在有限,再加上去上面关领这些钱,也有诸如在等上面拨下银元期间住店、以及拿到这笔钱后乘坐舟船、雇镖回县里的花费,所以就截留了三元,卑职有承发房的签发文书为证!”
“每户一年十元的补贴与廪食还没到,你们就收取三元自用,真是好的很啊!”
海瑞冷笑起来。
田有禄则回道:“宪尊容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卑职就算想让县里把这笔脚费承担了,也做不到啊!”
“好,本宪姑且信你,也信你是发了下去,那为何底下百姓没有领到?”
海瑞继续问起田有禄来。
田有禄则看向户房的卫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向宪尊说明!”
卫勇这时已抖如筛康:“小的也不清楚,但小的确实把这些银元确实都发了下去。”
“不清楚那就以玩忽职守、致使朝廷下拨大额公款被漂没、辜负圣恩且不忠之罪杖一百!”
海瑞沉声言道。
卫勇猛地抬头,一脸惊愕地看了海瑞一眼,随即忙磕头求饶:“宪尊饶命啊!小的愿意拿家里积蓄补上!”
“你就算不说,也会抄你的家补足公款。”
海瑞说了一句,就挥手让人把这卫勇拖了下去杖责。
而随着一百杖下去,卫勇自然直接没了性命。
县衙官吏皆因此更加畏惧。
“有个叫李用贤的下乡催逼贷款,殴打百姓,被本宪给抓了个现行。”
“结果本宪审讯后才知道他居然是借着这次你们收取脚费放的贷。”
“而因为你们县衙一直没把这钱发到该发去的百姓手里,让他没有办法,只得强收利钱。”
海瑞这时又说了起来。
而底下跪着的胥吏李用景已因此吓得浑身哆嗦。
“田县丞,谁让你们县衙在收脚费的时候,让奸商跟着一起强逼百姓借贷交脚费的?
海瑞这时再次问起田有禄。
脸如水洗的田有禄忙再次叩首道:“宪尊容禀,卑职没有让他们带着奸商去逼百姓借贷交脚费的呀,只是让他们去收脚费而已,而且拿到补贴和廪银后就及时让户房发了下去。”
“那看来是你们县衙有官吏在擅自借机牟利。”
啪!
海瑞说着就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把该衙一个李用景的胥吏抓过来,同他的弟弟李用贤一起斩于市!包括他的满门!没有县令的公文,竟敢擅行政令,是置皇宪于何地?自当以欺君谋反罪论处!”
李用景这时则自己主动爬到了前面来:“宪尊容禀,小的让自家弟弟在小的下乡收钱时放贷,是历年都有成例啊,也不只是小的一人这样做,实在担不起欺君谋反的罪呀!”
“你休要给本宪说这些!”
海瑞则怒指着李用景呵斥起来。
接着。
海瑞又说:“本官既然发现了你家擅借钧令放利钱,不请示不上报,乃至擅自刑罚百姓,那就只能认定你一家欺君谋反!人证物证俱有,不是你想抵赖就抵赖的了的。”
“正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你既然敢这样做,就该知道早晚可能有被如此清算的一天。”
李用景则一脸焦急地看向了田有禄:“二老爷,您帮小的说句话吧,小的真没有谋反的心思啊,您应该知道小的冤枉啊!”
田有禄这时也呵斥起李用景来:“你住嘴!什么我知道你冤枉,我如何能知道!宪尊又如何会冤枉你一个小吏,分明是你自己视王命如无物,竟敢擅自借着收脚费的时候放贷,县里准你们这样做了吗?!正如宪尊所言,百姓若交不起脚费,你大可以先请示先上报,毕竟这样的百姓是穷困人家,实在交不起,要贷也是县衙自己去贷,谁让你自己去放贷的!”
“二老爷!您怎么能这样!”
“我们放的钱,您老也是会抽分子的!甚至已经先收了我们两百元,要不然小的也没有下乡收钱的机会!”
李用景着急忙慌之下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你有证据吗?”
“就在这里瞎说!”
情急之下。
田有禄大声质问了李用景两句,然后就向海瑞叩首:“宪尊,他这是在诬蔑卑职,他在诽谤卑职啊!”
“卑职一向秉持读书人当仁爱百姓的圣人教诲,哪里会借机勒索这些穷苦百姓钱财啊!”
“请宪尊明察!”
海瑞这里只冷冷看向李用景:“你拿的出证据吗?”
李用景一时哑然。
“你要明白,诬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他田县丞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员。”
“没有!”
李用景则咬紧了牙,憋屈的脸上滚满了泪。
“来人,将李氏一族全部拿入大狱。”
海瑞说后就看向田有禄:“田县丞,虽然本宪拿不到你借机勒索百姓的实证,但本宪还是可以参你平庸无能、行为不谨、致使大政走歪、小民反受其害!”
“卑职确实无能,而被小吏蒙蔽,不敢不服!”
……
……
朱厚熜没多久倒是收到了海瑞弹劾田县丞等一干底下地方官僚执行旨令不对或懒散的奏疏。
“所弹劾之官全部砍了!”
朱厚熜对此直接对严嵩和徐阶吩咐了一句。
但严嵩这时却拱手道:“陛下,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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