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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话我有泰半听不明白,但好像是晓得这一绺头发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於是我大方地说:“那就送你了吧。”
沈约把那绺发丝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眼睛亮亮地瞅著我,“筠筠,你会等著我吗?”
我直觉地无法拒绝他,鬼使神差地承诺了:“嗯,我等著你。”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里发生过许多事情……首先是老师离开了,我听村口的老村长说,战火绵延到了中原,帝都眼看著就要失陷了。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帝都,那是什麽地方,跟我有关系吗?
但是,我的老师他显然是坐不住了,他关心我的父皇……哼,他当然得关心!
“阿筠,你留在这里,这里是最安全的,无论发生什麽事情,千万不要出去!”临走前,老师这样嘱咐我,他看起来十分不安,神色倒还是镇定的,“不要叫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有可能,隐瞒一辈子!”
老师摸了摸我的发旋,神情有些飘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千古艰难唯一帝。”
我住在那个偏僻的村子里面,偶尔听见人们议论一些战事的消息,大概晓得,金兵曾一度攻陷帝都,但不知怎的,又莫名其妙地退兵了,再来就是父皇又重新主持了大局,老师却失去了踪迹。
这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仅仅在等待而已。
终於有一天,我等到那个人,然而,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了。
有的时候我宁愿沈约一去不回头,也好过被他的师妹指著鼻子骂,兰操是个文雅的女孩子──大司监教出来的徒弟没有一个差的。但就是这样文雅的女孩子,冷冰冰地,嫌恶地看著我,好像我是个肮脏的饭团,以一种不堪的姿态死死地黏在了沈约的衣领上。
她轻蔑地指责我,只不过是一块阻止沈约跨上云端的绊脚石。
“只差一步,师兄只差一步就可以聚齐三花,飞升成仙──我们修道之人,殒身不恤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的目光化作利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可是你,把这一切全都毁掉了!你毁掉的是我的师兄!如果你还有哪怕一点点良心,你还念著我师兄当年的一点点好处,你都应该忘记他!他找不到你,也就不会自毁修行,他找不到你,他就死心了……”
☆、40
我很庆幸兰操没有像骂街的泼妇一样扑上来揪我的领子,拽我的头发,划我的脸,她自始而终都是冷淡而克制地发泄她的怒火。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脏字,却字字句句戳得我体无完肤。在她面前,我像个羞愧的罪人,被绑缚刑场途中还要挨上路人的口水,臭鸡蛋,和烂菜叶子……不,我感觉我比那些臭鸡蛋和烂菜叶子还不如。
是我引诱了他。
他如果不碰我──没有我们那一次酷刑般的下午,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是我让他回不了头,是我逼他留下来。我晓得,沈约对修道并非没有眷恋,否则他也不会有飞升的机会。
怪只怪,他先认得了我。
如今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他不会再记得,结发做相思的是他,离离从此辞的是他,恩爱不相疑的是他,何如盛年去的也是他。
沈约仅仅是具空壳罢了,里面盛的是大梦初醒的迷茫灵魂,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把他当成了寄托相思与悔恨的替代品──我的沈约回不来了!
可悲的是,我虽然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每当面对他的眼睛,我就会变得不能控制自己……我紧紧地缠住他的腰,痛楚与欢乐像交叠不休的浪头,渐渐令我不能自持,我拼著本能合抱著他的脖子。起码在这一刻──起码在我接纳他的这一短暂的时刻,让我相信,这是他……
在那一波快感的最高峰,沈约用牙齿细细地咬住了我的耳垂,接著他沈沈地说:“筠筠……我不会离开你。”
他怎麽知道?这正是我隐藏在最深处最脆弱的恐惧!
我後悔了,我害怕他知道真相後又一次离开我……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先是老师,再是父皇,然後是阿墨,最後,我绝不希望最後是他!
我怀著这样强烈的渴望与祈愿,疼痛到了极点,欢乐也到了极点,同时疲惫也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最後昏昏沈沈地倒在沈约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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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t
这是什麽声音?好像有什麽东西在耳边扑扇翅膀,好像有什麽凉凉的东西钻进来了,我的脸颊被什麽东西“笃”地啄了一下……尖尖的,滑滑的,凉凉的,像涂了层蜡。
掀开被子一睁眼,阿绿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正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审视我──这让我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有了一种捉奸在床的感觉。
给沈约玩了命地折腾一下,全身都快散架了,与此同时这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笨鸟站在脸旁边盯著我猛瞧,任谁也不会有什麽好心情吧。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指望把它赶走,谁料到这鸟只是往旁边腾挪躲闪了一阵,不多久又飞回来了,严肃而认真地瞅著我。
这样可怕的样子──好像在它的眼底隐藏著什麽未说出来的话。
我全身的寒毛“嗖”得一下立起来,有什麽地方不对劲……一定是有什麽不合常理的东西在我脑海里忽闪而过。酸痛疲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挺身半坐起来,强迫自己回溯过去的思路。
头痛──想到那场疯狂的欢爱,我就有种古怪的感觉。我明明不是那样荒唐的人,怎会任沈约予取予求?
沈约在隐瞒著什麽,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但我从未想过他到底瞒了我什麽,以前我以为只不过是於常案的真相,可是现在……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叫我“筠筠”,不止一次。
这是失忆的沈约绝无可能知晓的名字。
我的目光突然落在桌上的小葫芦上,阿绿“喳喳”地叫起来,自床边像箭一样冲到葫芦嘴上站著。
葫芦没有塞上,阿绿把小小的脑袋凑过去瞅瞅,又抬起头来看一看我,它到底想要对我说什麽呢?
我忍著痛楚翻身下床,尽量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去摸小葫芦。
葫芦里面是空的──所谓什麽朝暮堇的露水没有了。
阿绿一拍翅膀,我回头,它扑棱棱地飞走了,尾羽展开又迅速合上,像一柄黑缎面的小扇子。我愣愣地看著它飞行的轨迹,心里面说不出怎样的滋味。
沈约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也不想传唤他,直接带著装朝暮堇的葫芦去找已经隐退的张衡。
讽刺的是,他现在是我除了阿墨以外唯一相信的人。我相信,他能给我一个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可能不是我心里面真正想要的。
张衡仔细端详了那个葫芦,又向我反复确认了朝暮堇的名字。他的眼睛里面闪烁著稀有的激动的光,拿著古籍的左手在颤抖。
那古籍缺页烂角,脆薄的纸张上用精致的油墨印了一种花,花色深紫,蕊色青绿,花开重瓣,妖娆婀娜中有一种亭亭玉立的兰花之美。
很少有深重色的花能美得如此清丽的。
“如果真是朝暮堇……”张衡整理出一句完整话来,“这葫芦装的可不是露水。”
我挑了挑眉,等他的下文。
他不负所望地接口道:“而是朝暮堇的花蜜。”
我将沈约告诉我的那些重复了一遍,还十分想问那些东西是不是也是他骗骗我的,忍了又忍,没能问出口。
“朝暮堇的露水传说中确实能引来凤凰,但是它的花蜜却更加稀有。”张衡轻叹一口气,“我只是在古籍中看到记载,绝没想到此生还有缘分见到它,实在是……”看样子他又有激动万分的趋势。
我赶紧打断他:“它的花蜜有什麽讲究麽?”
张衡摇头晃脑地诵道:“凤兮凤兮,百鸟取蜜。雀兮雀兮,我心戚戚。”他回味完余韵之後,才慢慢地说,“朝暮堇的花蜜是最昂贵的贡品,也是鸟雀,特别是凤凰,用来求偶的上等材料。”
求,偶?我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约把它送给我,那岂不是……
“陛下──”张衡老头看我完全跑偏,终於忍不住把我的思绪扯回来,“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这花蜜的香气凡人是闻不到的,它对普通人而言就像一滩水一样平常,扔到哪里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
最怕就是他口中的“但是”,我硬著头皮问:“怎样?”
“对於鸟雀一族来说,朝暮堇的蜜,尤其是它的香气,具有催情的效果。”
我耳边“嗡”得一声,接著张衡的声音就只是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地传过来了,“它只能保存在青苗的小葫芦中,一旦拔开盖子,香气四散,就会挥发得一干二净。它的宝贵也就在於它的易逝。”
作家的话:
更新有些不稳定,咳咳,接近完结了。
☆、41
一时间我感到头晕目眩,阳光是那样刺眼,手腕是如此酸涩,稍稍往後挪动一下都要筋疲力尽了……胸口牵扯起一股刺痛,这样的痛觉我已经很熟悉,这是要咳血的先兆。
然而,比这更让我绝望的是──沈约欺骗了我。
我向他交付了我的全部,他欺骗了我。
“陛下?”张衡关切地叫了我一声,我茫然地摇摇头,抓住那只青翠可人的小葫芦,忽然抡圆了臂膀就狠狠向下摔去!
“啪”
它好像一块碧琉璃般碎了,只发出一声极微小的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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