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小说:乾隆皇帝(全6卷精校)作者:二月河字数:3510更新时间 : 2017-07-30 22: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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揍死了再来奏朕!”张熙因是罪人宽释,在东宫侍读,大约平日受这些阿哥们的腌赞气极多,听乾隆这一说,眼圈立刻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儿。他“噗嗵”一声长跪在地,抖动着双手接过铁尺,说道:“老臣自今而后皆属皇上!一定以残喘余年尽忠效力,臣原想在教读之余写几卷书的,现在不作此事了,倾我所学为皇家栽培栋梁!”乾隆含笑点点头,说道:“在东宫你放心教读他们就是,该写的书还要写出来,你学问极好,也不可埋没了。你身子骨儿还好,过几年顶不下,就到国史馆去修书。朕是不放你归山的,你作好打算老在北京。平日要有什么好诗,只管呈进来朕看。就这样,你去吧。”看着张熙双手捧尺,迈着喝醉了酒一样的步于走出养心殿。乾隆叹道:“这里议着钱政,那边‘跑’出个‘学’政。张熙这人用到军事上,真是一大错误。朕若不保此人,他的下场连杨名时也不如!嘉淦,你也是个老户部。方才也听到了,乾隆制钱使不通,这个事不小。看有什么良法?‘通宝’,只有‘通’了才叫宝嘛!”
  孙嘉淦是为伪奏折的事面见皇帝的,见说到钱法,想起当年在这殿里和雍正的一场冲突,心中十分感慨,略一定神,方说道:“臣这几年没有管财政,没有什么独到的见地。雍正爷的制钱看上去成色不好,字画也不清楚,但铸一枚便流通一枚——因为它化不成铜器。如今江浙苏杭一带商贾交往情形已非康、雍时期可比。去年去看了看,绸缎纺织作坊比康熙年间多一倍也不止。码头上贩运靛青、盐、铜、瓷器的船只更是十倍于当年。这银钱交往的事比起来,还是钱比银子方便,所以钱法也得变一变。开铜矿的工人要是太多,那很容易集众闹事的,可以加增些工人,但要想办法约束,不要出事。出了事就不是小事,这说的开源;节流,就要严禁民间私自熔铸铜器。对擅自收聚铜钱,熔铸铜器的,要狠狠地正法一批,绝不要手软——往年常有这样的,定罪定的斩监候,一道恩旨下来,赦掉了。这样的惩处已经吓不住人了!臣愚昧,只能想这么多,这都是老生常谈,请主上参酌。”
  “老生常谈也受益不浅。”乾隆说道。孙嘉淦讲时,他蹙着眉头听得极为仔细,铜矿工人不同散处乡野的村民,聚得多了,确实太容易出事了,但不加增工人,制钱又不敷流通之用……正沉思间,史贻直道:“可否在云贵铜矿多的地方加设铜政司,由刑部直接委员管束,有不逞之徒就地访查审结,这样处置起来就简捷些。”
  乾隆尚未及说话,鄂善在旁慢条斯理说道:“方才贻直的意见我以为极好,加上一条铜政司应该有杀人权。单这也不够。成千上万的铜工,光靠官府管不过来。能不能学漕运的办法,让青帮渗到这些工人中,青帮三派各有门户,又都忠于朝廷,以工管工,以帮监工,官府就有了无数的眼线散于工人中,铜也有了,钱也铸了,还不得出事情。国家也不费一文钱,又拢住了青帮,岂不是面面俱到?”
  “好!”乾隆高兴得一拍案起身来,“就这么办。这件事就由贻直统筹。一年之内,铜钱要增加一倍,私铸的要杀一批,刑部今年勾决的这类犯人另开一单,遇赦不赦!”他兴奋地在殿中踱来踱去,隔帘向外看看,因见高无庸拿着个破抹布战战兢兢抹着迎门旁的楹柱,便道:“高无庸,你进来一下。”
  高无庸是昨天下午被黜为下等苏拉太监的,整个儿养心殿的太监,因为孙嘉淦伪奏折一案,涉及宫闱秘事,全部扫地出门,打发到了畅春园扫园子。他是总管太监,还没有最后发落,心里忐忑着没活找活干。听乾隆隔帘一叫,吓得他浑身一哆嗦,手中的抹布也落在地上。高无庸就地叩了一个头,四肢着地爬着进来,在乾隆面前扯着公鸭嗓子泣道:“奴才有罪……自己口不关风,也没管好下头……”
  “爬起来!”乾隆笑着踢了他一脚,一边回东暖阁,口中道:“你有犯罪的嘴,没有犯罪的心。所以朕恕了你这狗才!”
  高无庸哭得双眼浮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料定是在座的几位大人替他讨了情,竟不分个儿地乱磕了一阵头,口中唠叨道:“谢主子龙恩,谢列位大人福庇……”这才起来呵着腰到暖阁隔扇前,躬着身子觑着眼听乾隆吩咐。
  “养心殿的太监全都换了,在朕身边新挑这五个新太监,他们叫卜仁、卜义、卜礼、卜智、卜信,还归你管,你仍旧是总管。”
  “扎扎扎!”
  “知道朕为什么给他们起这个名字么?”
  “奴才不知道。”
  “就为太监都是贱种。”乾隆轻蔑地一笑,“所以提个醒儿,叫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下头八个太监在廊下侍候的,改名王孝、王梯、王忠、王信、王礼、王义、王廉、王耻,也是一个意思,提醒儿,朕也好记。”
  “是!”
  “你从今儿起改名叫高大庸!”
  “是是是……”
  乾隆回头看看,几个大臣都在暗笑,又吩咐道:“带史贻直、孙嘉淦和鄂善到西配殿,朕赐宴款待,你们几个大太监都去侍候。赐宴罢,不用过来谢恩,单留孙嘉淦在这儿有话。他们两个由你送出永巷——去吧!”
  “是罗——扎!”
  
  第四十二章 乾隆帝漫撒“规矩草” 高大庸巧献“黄粱膳”
  孙嘉淦、史贻直和鄂善都是深沉人,三个人在西配殿恭领圣筵,几乎没说一句话。几个太监十分殷勤,听见一声咳,就端漱盂、递毛巾;见端杯就执壶斟酒。对此他们也深感不安,小饮三杯共祝圣寿,捡着平素爱吃的菜用了几口,便退出西配殿。史贻直、鄂善二人还在天井里向正殿三拜,而后退出。孙嘉淦随着高大庸又回到养心殿内东暖阁。
  “用过筵了?”乾隆一手握管在一份奏折上写着朱批,一手指指旁边木杌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锡公兔礼,那边坐。大金川那边有些藏民不安分。这是张广泗的折子,张广泗这阵子讨了没趣,现在也得抚慰几句——朕批完跟你说话。”孙嘉淦只得斜签着身子坐下。孙嘉淦到这里不知来过多少次了,都是见礼说话,事毕叩头辞行。此时无事仔细审量,从东暖阁向西望,明黄重幔掩映西文几书架错落有致,地上黑青色方砖光可鉴人。西暖阁向北似乎还有回廊过道,一重重门前都站着宫女。偶尔也有执事宫女来往,着的都是平底软鞋,脚步轻盈。正殿须弥座空着,旁边站了八个太监,都是手执拂尘目不斜视。暖阁隔扇屏风旁,躬身侍立着高大庸和卜仁、卜义等五个贴身内侍。看着这如此势派,孙嘉淦只觉读书人十年寒窗,梦魂萦绕的所谓玉堂金马、起居八座皆成粪上,真令人销尽意气……正寻思着,听见纸声沙沙作响,孙嘉淦忙收神看时,见乾隆已写完御批。
  高大庸早就盯眼儿瞧着,见乾隆合笔,忙上前赔笑道:“这些个事奴才办,主子您歇着。”乾隆说道:“这个案上的奏折文书平时由朕自己整理。你奉旨就整理,不奉旨一张纸不能动。”他看着孙嘉淦,脸上才带出了笑容:“从汉唐到前明,有多少糊涂皇帝,吃了这些下贱阉宦的亏。圣祖爷天生龙德,太监们不敢稍有放肆;世宗爷自来严峻,小人们也不敢干犯;朕是承业之主,要是不防微杜渐,早晚也要叫他们哄了去。因此要立规矩,太监言政、干政者,立杀不赦!朕所看的奏折,无论紧要不紧要,谁敢私看、私传,立杀不赦——高大庸,你可听着了!”
  “是是是!”高大庸忙道:“太监们连我在内都是贱种!回头奴才一字不漏地把主子的旨意传渝全宫。”
  乾隆将那五十根蓍草收拾起来攥在手里,对高大庸道:“你跟朕来。”说着径自偏身下了炕,向正殿走去,孙嘉淦不知皇帝要如何动作。乾隆已踱到西暖阁隔扇屏风前,一撒手便将五十根蓍草棒撒在地上。他指着那些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下的草棒说道:“这里要天天打扫,但打扫过之后草棒要照现在这样子摆好。朕立下的这制度,就叫‘规矩草’。大清一日在,此草千年万载就这模样!”说罢也不理会愣在那里的高大庸,踅回身惬意地喝了一口奶子,对孙嘉淦道:“朕处置如何?”
  “皇上,”孙嘉淦一欠身子说道:“臣今儿请见,并不为那份伪奏折辩冤而来。但请皇上严谨宫禁、疏远内监。这是臣要奏的第一件事。皇上已如此办理,臣之建议已不及圣虑之万一了。臣心中实在赞佩莫名!”乾隆指了指卜礼,命给孙嘉淦赐茶,说道:“看来你要说的还不止这一条?”“是,”孙嘉淦庄重他说道:“臣要说的,还有皇上的心!”
  乾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许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将奶子放在桌上,不疾不徐说道:“愿闻其详!”
  “皇上行仁政,天下无论黄童白叟,人人皆知,这上头臣没话可说。”孙嘉淦静静地望着乾隆。只有此刻,乾隆才看到了这位老臣子当年面谏直陈的铮铮铁骨。他换了庄容,凝神倾听孙嘉淦说道:“皇上之心仁孝诚敬,明恕精一,原本也无可挑剔。但治乱如阴阳运行。阴极阳生,阳极而阴始。事当极盛之时,必有祸乱隐伏,其机藏于至微,人不能觉,到它显现出来,已是积重而不可返,您说是不是呢?”
  乾隆原是怕这位不讲情面的元老当面揭短,兜出棠儿之类的事来。听他这样说,顿时上了心,身子一倾说道:“锡公,你说下去,放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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