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准备和妻子在那年夏天补办婚礼的，尽管文婧总是说，虽然她憧憬穿婚纱，但她并不想办婚礼。要是办的话，那就一家人去个安静的海岛，最好再请个牧师，在家人的见证下，二人许下一辈子的誓言。如果不是这样的婚礼，那就算了。

    ……

    乔楠上哪儿给她找安静的海岛？况且，他还是党员干部，找牧师不合适吧？文婧不喜欢吵闹的仪式，可老乔就得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场面，乔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每次他说再等等，老乔总要跟他发脾气。

    乔楠一次次解释，他是正儿八经地写了申请、得到了组织上的批准，才跟文婧领了结婚证，而且他们家老大确实是在领证后几个月才怀上的。但老乔每次都用一句话把他给堵回去——可你没有明媒正娶啊！

    乔楠郁闷得想要撞墙。

    从春节到春末，乔楠跟妻子商量了好多次，最终文婧答应补办婚礼。她还说，九月份他就要读博士了，满足他一个愿望，算是送给他的开学礼物。

    但是孙瑞阳一倒下，乔楠还没开口，文婧就率先说道：“要是孙瑞阳出事了，咱俩还是先别办了，乔琳伤心欲绝的，看到别人喜气洋洋的，她得更难受。”

    她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文小姐，乔楠亲吻她的脸颊，很是愧疚：“都怪我当年没办婚礼，你看，每年都有预想不到的事情。”

    “好啦，只要咱俩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夫妻二人相拥而眠，可他们都睡不着。文婧轻声问道：“就是七年前，你出事那次，不是昏迷了好久吗？我很好奇，在生死边缘，除了梦到你那位前女友，你还梦到什么了？”

    那还真是遥远的回忆了，不过乔楠依旧记得很清楚。他将胳膊搭在额头上，悠悠说道：“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书生……”

    “嗯？”

    “就是……当年很多人都让我去清华，但我执意去了军中清华。说实在的，我还是有遗憾的，要是真去了清华，我会不会有更大的成就？会不会成为某个行业的领军人物？在梦中，我果然变成了那种人……如果有平行时空，或许另一世界的我过得就是那种生活。”

    文婧沉默不语，乔楠又说道：“不过，虽然是书生，最后还是投笔从戎了。看来，这辈子我都无法摆脱武夫的命运了。”

    “徘徊在生死之间，用灵魂俯瞰这个世界，或许那时的梦也能成为一种预言。”文婧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你说，孙瑞阳会做什么样的梦？”

    “大概是他十二岁那年，印象里那是他最后一次做手术，他跟我说过，要是下不了手术台，那他就是回到过去了。他想回到汉唐，做一个鼎盛时期的大将军，率领兵马开疆扩土，傲然地等万朝来贺。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足够热血澎湃。”

    “咦，这倒是很出人意料！”

    “他要是从小就是个健康的孩子，说不定也能跟我走上同样的路。可惜了，光有一腔热血，却因为心脏病只能困在病床上。”乔楠不停地叹气：“这辈子，他还是长长久久地当秀才吧！穿越回古代那些梦，几十年后再做也不晚。”

    关于他想穿越的那个梦，乔琳也知道。他在高中时期写过一篇作文，写得文采斐然，最后一段写道：“我向来不跟命运妥协，哪怕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的肉体会献给那些有需要的人，而我的灵魂，也必然会在另一个世界中，继续探索生命的意义。”

    在作文展览的那段时间，乔琳时常在宣传栏驻足，欣赏他写的文章。她问过她，光有灵魂，怎么探索生命的意义啊？他莞尔一笑：“傻瓜，说不定我就穿越回古代，当一个大英雄啊！”

    现在他还在昏睡着，大概，他真的在梦里变成一个大英雄了吧！

    听说，孙瑞阳的舅舅还是联系到了几位外国专家，他们没有亲自上阵，但是给手术方案提出了不少建议，在手术过程中，也一直在手术室里观察着。

    他们也知道，这次手术风险极大，他们来上海不是为了参与这场手术，而是进行交流的。所以，他们的所有行为都很符合“交流”的范畴，也不用为手术的风险承担责任。

    虽然乔琳私心希望他们都能发挥所长，拼了老命救孙瑞阳，但她也很理解他们的做法。她再次看向那位气度不凡的“大舅舅”，心想，能动员这些医疗力量，他也算奇人一个了。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才结束，孙瑞阳的父母几乎把体力全给耗尽了。做手术的医生更是疲惫不堪，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乔琳万分紧张，她满心希望能听到一句“手术成功”，但是从医生的脸色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之前也跟你们沟通过了，哪怕是动了手术，预后也很不乐观。在手术之前，脑部就已经有出血，很有可能出现瘫痪的情况。术后极易引发肺部感染，这个我们也无法保证。最重要的是，他的心脏撑不了太久，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依旧是心脏移植。”

    陈芸憔悴不堪，哪怕医生说得简单明了，她依然满脸问号：“那，手术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乔琳也追问道：“是不是……暂时成功了？但依然有很大风险？”

    医生轻轻点了一下头。

    “如果术后没有感染，也没有出血什么的，他是不是还可以存活一段时间？”

    尽管不应该轻易给病人下保证，但医生依然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但是不要太乐观……”

    “那就谢谢您了！”乔琳打断了他：“已经比我们预想的好太多了，不是吗？”

    医生不置可否，又不忍打击她，没有回应，默默走了。

    乔琳看到了那几位外国专家，也深深地给他们鞠了躬。孙瑞阳的大舅舅走上前来，跟每位医生都握手致谢，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说道：“我的父母也在这里住院，现在我要去看望他们了。”

    “哦？是吗？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应该不用，我接他们回酒店。”男医生微笑着说道：“我早上接到这场手术的通知，坦白地说，我很排斥。我不希望自己的行程被打破，也不喜欢这种命令式地邀请。但是我接到了父亲给我打的电话，他跟我妈妈一起来上海旅行，他们去吃早餐的途中，我妈妈晕倒了，还好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位英语很好的年轻女孩，才救了我妈妈的命。我爸妈都是虔诚的教徒，他们相信，肯定是因为平时行善，才遇到了这样一位小天使。听了他们的话，我才动摇了。我来这里帮忙，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乔琳在一旁听着，鼻涕流出来了，都忘了吸回去。

    魏成林也听到了，刚要说明，却被乔琳给拉住了。区区小事，不必邀功，只要在心里记住这段奇妙的缘分就行了。

    后来，陈芸和孙教授倒是知道了，果真是乔琳的善行为儿子换来了一线生机，他们又拉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女孩已经付出够多了，往后还得照顾不知能活多久的儿子，他们实在不好意思。

    乔琳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她只想尽可能地多陪男朋友。动完了手术，他的手还是一点温度都没有。乔琳一遍遍地跟他说：“秀才，你别担心，只要你有一口气，我就照顾你一辈子。赶紧从你大将军的梦里醒过来，好不好？”

    魏成林目睹了这些场景，心里怪怪的。他必须得回去工作了，便出去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坦白了这两天的行程。电话那端的赵艳芬说道：“孙瑞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就是他把乔琳抢走了……”

    “行啦，老妈，什么抢不抢的，人家是两情相悦好不好！”

    “那也是你没把握住机会！”

    “机会？要追我早追到手了！”魏成林激动起来：“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怎么可能抢朋友的女朋友？！”

    “好了好了，你不用给我扯什么大道理，要是孙瑞阳没事了，你就快点儿回来吧！”

    魏成林挂了电[ ]话，一回头，差点儿没摔倒。乔琳居然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自在地抿着头发。

    “啊……姐，我刚才……”

    “谢谢你啊！”乔琳急匆匆地说道：“成林，很多事情，都谢谢你。”

    “那个……别跟我见外啊！我不是说了嘛，永远是你小弟。”

    他早就说过了，不再把她当姐姐了，可这几天，却又跟她论起姐弟来了。乔琳知道，他这是让她放心。

    “你不在里边守着，怎么出来了？”

    “噢……”乔琳扬起了手里的信封：“早上田淼来了一趟，给他带了一封信。我以为这封信是来气他的，可后来想了想，或许她的恶意没那么大。我刚才翻了垃圾桶，又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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