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他赶往车站迎接海沃德。朋友聚首,兴奋之至。他俩将行李寄存在车站,随后便欢天喜地地走了。海沃德还同往常一样,提议他俩首先花一个小时去游览国立美术馆。海沃德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观赏图画了,说是一定得去瞧上一眼,使自己跟生活的旋律合拍协调起来。数月来,菲利普找不到一个人能同自己谈论艺术和书籍。自从去巴黎以来,海沃德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法国的现代诗人。而在法国,这类诗人繁若群星,数不胜数。眼下,海沃德就有好几位新跃文坛的天才诗人的事儿要告诉菲利普听。他们俩漫步在美术馆,各自给对方指点着自己心爱的图画,情绪激昂地交谈着,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此时,阳光普照,微风和煦。
"走,咱俩上公园去坐一会儿,"海沃德提议说,"吃过中饭再去找房间不迟。"
公园里,春意盎然,沁人心脾。这种日子叫人感到,人只要活着就是幸福。在天空的映衬下,青翠欲滴的树林,分外妖烧。淡蓝色的天幕上嵌镶着朵朵白云。玉带般的河流的尽头,是一群身穿灰色制服的皇家禁卫骑兵队。这种层次分明的优美景色,带有一种十八世纪图画的风采眼前的景色,使人想起的是约翰一巴普蒂斯特·佩特的那种平凡质朴的图画,而不是沃特画的画。沃特的风景画富有诗意,画中只有在梦幻虚境中才能看到的那种森林幽谷的景致。菲利普心里不觉一阵轻松。他从过去读过的书本中领悟到,艺术(因为艺术的存在正如他认为自然界的存在一样)还可以将人的心灵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他们俩来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中饭,还要了一瓶香提酒。两人慢啜细嚼,边吃边谈,一起回忆着他俩在海德堡的熟人,谈论菲利普在巴黎的朋友,议论书籍、图画、道德和人生。猛然间,菲利普听到一只钟接连敲了三下,直觉得声声撞击着他那颗心。有那么一两分钟,海沃德说的话他啥也没听见。但是,他还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杯子里勘酒。他喝不惯酒,并已经感到酒力直冲脑门。不管怎么说,他眼下是无忧无虑的了。多少个月来,他那敏捷的脑于闲着不思想,这时却完全陶醉在谈话中间。他为有个同自己情趣相投的人在一起交谈而感到无比欣慰。
"我说呀,咱们可别把这良辰浪费在寻找房间上头。今晚我来安顿你。你可以在明天或者下星期一再去找房间嘛!"
"好的。那眼下咱俩干什么呢?"海沃德应声说道。
"咱俩花上一个便士,乘汽船到格林威治去。"
这个主意正中海沃德的下怀。于是,他同菲利普一起跳上一辆出租马车,来到威斯敏斯特大桥,接着又乘上一艘刚要离岸的汽船。此时,菲利普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说:
"我还记得当初去巴黎那会儿,克拉顿,对,就是他,还发了一通长篇宏论呢。他说是画家和诗人把美赋予事物中去的,是他们创造了美。在"他们看来,乔托的钟楼和一家工厂的烟囱没有两样。然而,美丽的事物随着它们勾起一代代人们的情感而变得越来越绚丽多彩。古老的事物要比现代的事物更加美丽,其道理也就在于此。那篇《希腊古瓶颂》现在就比刚问世那会儿要更加隽永妩媚,这是因为上百年来,情侣们不断地吟诵它,那些悲观失望者也从诗句中求得安慰的缘故。"
菲利普让海沃德去推断,面对两岸摇曳而过的景色,听了他的话会作何联想。他发现自己有意作出暗示而未被对方觉察,不觉窃窃自喜。长期来他过着的那种生活,突然间在他心灵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应,使得他思绪万千,感慨系之。伦敦缥缈的大气,晕光闪烁,给建筑物的灰石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淡优美的色彩;那一个个码头、一座座仓库透出丝丝类似日本版画式的纯朴、庄重的气息。他们俩继续向前泛舟荡漾。那雄伟壮丽的水道,是大英帝国的标志,越往前越开阔。河面上千帆竞发,穿梭不息。菲利普想起那些画家和诗人把所有这一些描绘得如此婀娜多姿,心头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们随船来到伦敦地区的泰晤土河面上。有谁能够描绘出它的庄严仪容呢?顿时,他思绪驰骋,激动不已。天晓得是什么使得人们把这浩瀚的河面变得平静如镜,使得鲍士威尔老是跟随在约翰逊的左右,使得老佩皮斯跨上军舰的。啊,原来是壮丽的英国历史,是离奇的际遇和充满惊险的冒险!菲利普笑容可掬地转向海沃德。
"亲爱的狄更斯,"他喃喃地说。当觉察到自己的感情激昂起来,他不觉莞尔。
"你放弃学画,就不感到后悔吗?"海沃德问道。
"不后悔!"
"看来你是喜欢行医的?"
"不,恰恰相反,我很不喜欢当医生。不过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呀。头两年的功课重得快把人压垮了,再说,遗憾的是,我可没一点儿科学家的气质。"
"哦,你可不能再见异思迁了。"
"嗯,不会的。我要坚持学医。我想,到了病房,我会更加喜欢上这一职业的。我有个想法,我对人比对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更有兴趣。照我看,只有当医生,才能享有充分的自由。你把知识装在脑于里,拎着医疗器械箱,外加几味药,你就可以到处混饭吃。"
"这么说,你是不想当一名开业医师的?"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想当开业医师,"菲利普回答说。"我一取得医院的职位,便去搭乘海轮。我想到东方去--到马来群岛、暹罗、中国等等地方去---然后,我将找些零星的活儿干干。事情总是有得做的,比如说,印度闹霍乱病啦,诸如此类。我还想去周游列国。一个经济拮据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行医。"
接着他们来到了格林威治。英尼戈·琼斯设计的宏伟的大厦,仪态雍容地正视着河面。
"嘿,快瞧,那儿准是可怜的杰克跳下去捞钱的地方,"菲利普说。
他们俩在公园里信步闲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嬉耍,他们的吆喝声响遍整个公园。年迈的海员们这儿一群那儿一帮地坐着晒太阳。这儿弥漫着一种百年前的那种古朴的气息。
"你在巴黎白白浪费了两年,有些可惜,"海沃德感叹了一声。
"白白浪费?瞧那个孩子的动作,瞧那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地上的图案,再瞧瞧头顶上那块天--啊,要是我不到巴黎去,我就看不到那儿的天空。"
海沃德发觉菲利普语塞哽咽,不禁诧异地凝视着他。
"你怎么啦?"
"没什么。对不起,我太伤感了。不过,这半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来观赏一下大自然的美。"
"你过去一直很讲究实际。真有趣,还能从你嘴里说出那种话来。"
"去你的,我可不想变得有趣,"菲利普哈哈笑着说。"走,咱们喝杯浓茶去!"
上一章目 录下一章
□[英]威廉·萨默赛特·毛姆/著
张柏然 张增健 倪俊/译
第六十五章
海沃德的来访,给菲利普带来了莫大的好处,冲淡了他对米尔德丽德的思念。回首往事,菲利普不胜厌恶之至。他自己也闹不清,过去怎么会堕入那种不体面的爱情中去的。每当想起米尔德丽德,菲利普心中不免忿恨交加,全是米尔德丽德使他蒙受这奇耻大辱。此时,呈现在他想象中的是被夸大了的她人身、仪态方面的瑕疵。他一想到自己竟同米尔德丽德这种女人有过一段暧情昧意的纠葛,不禁不寒而栗。
"这一切都表明我的意志是多么脆弱啊,"菲利普喃喃地说。先前那段经历,犹如一个人在社交场合犯下的过错,过错之严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宽宥,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把它从记忆中抹去。他对自己先前的堕落十分憎恶。这倒帮了他的忙。他像一条蜕了皮的蛇,怀着厌恶的心情,鄙夷地望着自己过去的躯壳。他为自己恢复了自制力而感到欣喜若狂。菲利普意识到,在他沉湎于人们称之为爱情的痴情之中的时候,他失去了世界上多少别的乐趣啊。那种滋味他可尝够了。要是那就叫爱情,那他从此再也不会堕入那张情网中去了。菲利普把自己的一些经历告诉了海沃德。
"索夫克勒斯不就祈求有朝一日能挣脱吞噬他最诚挚爱情的情欲这头野兽吗?"他问道。
菲利普俨然一副获得了新生的样子。他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仿佛从来没有呼吸过似的。他像稚童般惊喜地打量着世间万物。他把那段痴狂时期看作是服了半年的劳役。
海沃德来伦敦后没几天,菲利普接到一张寄自布莱克斯泰勃的请柬,邀请他去参观在一家美术馆举办的画展。他带上海沃德一同前往。在浏览画展目录册时,他们发现劳森也有一张画参加了这次预展。
"我想请柬就是他寄的,"菲利普说,"我们找他去,他肯定站在自己那幅画的前面。"
那张露思·查利斯的肖像画被摆在一个角落里,劳森就站在这张画的附近。他头戴一顶轻便的大帽子,身着宽大的浅色服装。置身在蜂拥而来观赏预展的时髦人物中问,他显出一副迷离惝恍的神色。他热情地同菲利普打招呼,随即同往常一样,又口若悬河地给菲利普诉说起他搬来伦敦住下了,露思·查利斯是个轻佻的女子,他租到了一间画室,并因代销一张肖像而得到一笔佣金等等。他提议他俩在一起用餐,借此机会好好叙谈叙谈。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