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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本侯要申冤!冤哪!”
流影城众人俱都面露 尴尬,独无横疏影的踪迹。慕容柔知她蒙召留宿栖凤馆,料想亦随之登上凤台,是以不见。
独孤天威大吵大闹,旁若无人,梁子同赶紧唤随从将他扶下来,对慕容柔笑道: “侯爷一早便喝高啦,将军勿怪。”
慕容柔乜他一眼,淡道:“看来城尹大人接待 昭信侯,也是鞠躬尽瘁了。”
梁子同进士登科,舞文弄墨的本领不逊于这位刀笔吏出身的鎭东将军,岂不知 他言外之意,射的正是“死而后已”的一个“死”字?扶正乌纱整了整蟒袍,不慌 不忙道:“下官今日出城,偶见道旁牛蹄印中竟有鲋鱼,不知将军见否?”
“牛蹄鲋鱼”四字,指的是死期将至。市井流传:琉璃佛子身怀密诏,抵达东海之日,便是鎭东将军府易主之时;届时须是将军无头,抑或十万精兵易帜,犹在未定之天。
民间耳语固不足信,但梁子同是中书大人心腹,自接管越浦以来,这天下五道 首屈一指的河港重镇,涓滴油水均未沾过慕容柔的口,直接由梁子同派人解往平望, 镇东将军只好变着花样,从五大家身上刮出资脂来。这话自梁子同口中说出,威吓 之意更加露骨,今日封山的又是中书大人的亲弟任逐流,闻者若胆魄不足,怕已是 愀然色变。
慕容柔仅只一笑,怡然道:“东海何处不见鳞介?我倒没特别留意。城尹大人 善修佛法,想必已上奏朝廷,欲决央土三江大堤,引水来救鲋鱼了?”
梁子同听出 他话里“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意思,想起这位鎭东将军手段雷厉,常情难度,悻悻 闭口,一径冷笑。
与会的达官显要一 一向中央主台行大礼之后,次第入座,忽听一声长长的号角 呜鸣,杂以镯钹经声,饶富异国风情。
山门之外,礼宾官大声诵唱:“鎭南将军^到!南陵僧团^到!”
远远抬来一乘通体饰银、珠光一一气的软轿,缀满玛瑙翡翠的嬅锦逢盖之下,似是踞了个小小人儿。及至近处,众人才发现轿上之人一点也不小,生得身躯奇胖,腰围足有三两名成年男子之阔,肤色乌黄,布巾缠头靴尖弯翘,服饰充满南陵风味,连好用香料的习惯也是;软轿之至,迎风送来一股浓烈的焦檀熏香。
他之所以看起来小,盖因软轿大得惊人,足足要十六人合抬,竟比一辆双驾马 车还要大。软轿在莲塞前停落,轿上的肥胖男子带着一名六、七岁的男童滚落地面, 伏首叩拜:“臣一镇南将军蒲宝,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台之上,左金吾卫中郎将任逐流身着正三品紫袍,佩金鱼袋,足蹬官靴、腰 跨飞凤剑,似是倾耳听罢纱帐里皇后娘娘的旨意,朗声道:“承旨:镇南将军蒲宝 远道而来,跋涉辛苦,平身!”
他内功深湛,声音远远送出,纵是场上千人熙攘, 仍是清晰可辨。
“谢娘娘!”
蒲宝携了男童, 一路气喘吁吁地爬上髙台。慕容柔垂眸一瞥,冷 哼道:“去南陵看守驿馆,倒成了蕃子模样。”
身畔沈素云好奇心起,低声问:“那便是鎭南将军蒲宝么?那位……是他的孩子?”
慕容柔眉心微蹙,片刻摇头。“他不是会随身带儿女的那种人。”
片刻,蒲宝终于爬上五层台顶,身后随从一批一批涌上,将露台挤得水泄不通, 随手一数竟有百余人,排场不可谓之不大。
独孤天威哇哇大叫:“不是说世袭王侯、宗室封爵,可携随从三十人,区区一 名镇南将军,怎让他带了个戏班子上来?”
蒲宝得意洋洋,鼓槌般粗短的手指卷着 唇上两撇翘胡,呵呵笑道:“本将军此番带了南陵十五国的僧团、使节前来,光是 封国宗室便有十来个,我让他们一人分我十五名随从。没法子,胖子怕热又容易喘, 人手不够,连轿子都扛不上山。”
独孤天威不禁失笑。“他奶奶的!原来是买人头充场面。忒也丢人的事,你干 了便干了 ,居然还有脸说。”
蒲宝好不容易坐定,隔着独孤天威投来一瞥,遥遥笑道:“慕容将军!许久不 见啦,听说你最近给流民搞得挺头痛啊!念在你我份属同僚,若须本将军援尹,不 妨直言。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将百姓驱人死地,恐伤朝廷教化,大是不美。”
慕容柔从容笑道:“皇上圣明,天下大治,将军一 口一个一流民,恕本鎭听不明白,还请将军指点 一二。”
蒲赍嘿嘿笑道:“我不知道哇,我也是到了东海才听人说起。原来没有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独孤天威听他二人隔空驳火,唾沫星子都掉自己头上了,心中不是滋味,干咳 两声,找了个空子插口:“蒲胖子,你在南陵忒多年,就只搞出这么个儿子?长得 和你又不像,带出来现什么眼?”
他在旁人眼里是胖子,坐到蒲宝身边突然一点也 不显得胖,赶紧一 口一个“蒲胖子”丝毫不肯浪费。
沈素云听他言谈粗鄙,又拿孩子来说笑,大为反感;仔细一瞧,才发现他说得 没错,当眞是半点也不像。
那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甚是清秀,虽不过六七岁年纪,神色却颇为老成, 见现场忒多达官显贵、声势浩大,未露一丝惊怯;紧皱的眉心正中央有道鲜红印痕, 宛若剑迹,却是天然生就,十分特别。
男童身上衣履清洁,头发也梳得齐整,衣料却非绫罗绸缎等昂贵织品,若是鎭 南将军之子,断不致如此。蒲宝嘻嘻一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发顶,怡然道:“君侯有所不知,去年这孩子在镇南将军府之前拦轿喊冤,说他阿爹教人给杀了,让本将 军替他报仇。”
众人尽皆称奇。
独孤天威诧然道:“看不出啊,蒲胖子。你什么时候变得忒有天良,也替人昭 雪沉冤了?你要没补最后一句,他爹十之八九是你杀的。故事里总要有个反派不 是?”
蒲寳也不生气,笑瞇瞇地摇手。“这回还眞不是我啊!我问这孩子:‘是哪个 杀了你爹呀?’他报了那人的名号,吓得本将军差点尿裤子,原来是个惹不起的大 麻烦。”
须知南陵一道封国林立,形势复杂,千年以来自行其是,未受过央土皇权的实 质统治。自金貔朝在青丘国大败,落得六军崩溃、帝王身死收场,历朝历代对土地 无比广衾、风俗大异外地的南陵全境,就只剩下成为“名义上的宗主国”的兴趣。 到了太宗时,颇有混一东洲的壮阔雄心,励精图治,对内拔镇撤藩,频频对西山韩 阀施压,对外亦向北关、南陵两道用兵。
可惜太宗朝的武功乏善可陈,北关最后还是仰仗了染苍群所筑的奖城,免蹈碧蟾王朝的覆辙:南陵诸国彼此倾轧,斗争不休,对抗外敌倒是口径一致,白马王朝陈兵交界,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太宗皇帝终于认清南陵不是可以征服的土地,匆匆接受诸国输诚,带着兵疲马困的大军败兴而归。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一切才突然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的名字叫段思宗。 这位本是南方小县焜阳县丞出身、日后享有“策士将军”美名的南陵节镇,充 分利用他过人的才智,凭借着一枝健笔,成功介入了复杂的诸封国情势,并发挥足 够的影响力:借兵平叛、调解纷争、扶植国主、分化旧盟……自此,白马王朝的宗 主权深入南陵,而不再只是一纸虚文。在段思宗被召回平望,形同软禁失意而死之 后,鎭南将军府依旧维持他留下的传统,无有兵权;说是开府建牙,其实更像使馆。 虽说如此,鎭南将军到底是封疆大吏,官居一品,光名号就能把现任将军吓得 屁滚尿流,不知是何许人?
蒲宝话一出口,连慕容柔都不禁侧目,暗自留神。一身珠光宝气的鎭南将军面 不改色,气定神闲道:“那人的本领大得很,身分又高,在南陵可比国主王侯,我 是打也打不过,又不能揪几个国主发兵围死他,只恨话说得太满,眞个自打嘴巴。”
“你打的主意还眞够卑鄙的。”
独孤天威探头冷笑。
“这算哪门子卑鄙?还有更卑鄙的!”
蒲宝啧啧摇头。“他爹同那人决斗之前, 居然签下无遗仇生死状,若是不幸落败,还托那人照顾他儿子。他妈的!这下可好, 板上钉钉,想栽他个‘滥杀无辜’还不成,没戏!”
“……你是说他卑鄙,还是你卑鄙?”
独孤天威听得都没谱了, 一下搞不清楚 主从。蒲齐正要说到得意处,全不理他的挖苦,嘿嘿笑道:“所幸老天有眼,竟让 本将军想到一个法子,三两下便解决了这个难题。”
“什么法子?”
“我让这孩子检了块石头扔我。”
独孤天威不禁失笑。“我虽然很想说‘扔得好’,不过恕本侯驽钝,实在看不 出扔你¨wén rén shū wū¨一石块算什么好主意,拿这个一一孩子未免不厚道。”
“拿石子扔镇南将军就是行刺,行刺镇南将军是死罪!”
蒲宝大笑: “刑审定瓛,毋须等候秋决,立时便能斩首弃市,绝不容赦!那人既然签了无遗仇生死状,岂能放这托孤的责任不管?只得请我高抬贵手,放了这孩子一马,说什么‘只消不违侠义道,什么事都肯做’,“我对孩子说:‘要杀他呢,我是办不到的,估计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不过,世上比死还难过的事情可不少,咱们教他生不如死,也算为你爹报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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