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跟这个学校的学生一样,齐龙似乎也习惯了这幅红色巨型标语的视觉冲击力,也就是对它——视而不见。
可突然间,他觉得这四个字与其说是写给学生的,不如说是写给他的。是啊,陈虹说他懦弱,刘静说他没有进取心,可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反省过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地问过自己,既然做了这份工作,那它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月光很温柔,透过精致的玻璃门均匀地洒在教学楼门厅的大理石地面上。这是一个装修得如同星级宾馆的门厅,墙是被壁画装饰过的,那是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研究生来学校献爱心时画的——蓝色的天空中白鸽在飞翔。门厅中央有一个方桌,桌上是一个玻璃罩,里面摆着劲松六中的沙盘模型,“劲六”被规划得像一个现代化的贵族学校。他第一天到学校报到时,也像很多人一样心里很纳闷:为什么要把一个专收坏学生的学校装修得如此漂亮?校长说,他们虽然是坏学生,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希望自己学习生活的环境是干净整洁的。学校如果脏乱差,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地砸玻璃、踢门、随地吐痰,学校如果装修得像星级宾馆一样,他们就不好意思弄脏它了。校长说,当时她跟别人打过赌,赌门厅里的玻璃门一年不会破,结果,校长赢了。
星期六夜晚,空气有些湿润,这是一个难得见到月光的夜晚,蚊虫成群飞舞,织着一小块天空。齐龙在新修的塑胶操场上散步,操场是教委拨专项资金修的,花了200多万。他突然想起,在自己被评为“最佳班主任”的那天,就在这操场上,校长曾对他说:“齐龙啊,好好干,‘劲六’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他就问:“校长,什么时候会有‘伟大’的感觉,是看到学校越来越漂亮的时候吗?”
校长说:“不是,是看到学生眼神变了的时候。”
工读教育被人称为“5+2=0”的遗憾教育,学校五天内压制的坏习惯在周末回家的两天中又得到了“复苏”,教育结果等于零。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名学生发来的短信:
“齐老师,有人‘邀请’莫晓备和丁澜参加明天的一场群殴,他们也叫了我,我不想去。”
齐龙得回宿办室换衣服,他知道这两个学生的家,他得找到他们……
锔子人生
一
大夫问:“疼吗?”
张连志说:“疼。”
“放心回家睡觉吧,没事儿。”
“可疼得厉害,我想可能是骨折了。”
“摔一跤能不疼吗?肯定疼!我见的病人多了,没见过骨折了还能自己走进来的,你们这当老板的都娇气,我给你开点止疼片,回家吃了睡觉去吧,我见的病人多了,相信我。”
值夜班的男大夫留着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千层底布鞋。看上去更像个艺术家,而不是大夫。
腿是在“瓷房子”后楼摔的。当时,他想上楼看看小石头的画被贴成什么样了,小石头是他八岁的儿子,画上有丹顶鹤、长臂猿等各种动物,画的空白处写着——“我在温哥华献给老爸的画”。
他让工人把儿子的画和话都贴到墙上。用瓷片,用“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的钧瓷瓷片。
六年来,他只做一件事,就是往位于赤峰道的那座三层小洋楼上贴瓷片。
都是晚上干。白天城管不让,因为没图纸。
“图纸都在我脑袋里。”他对城管说。
“脑袋里能行吗?你以为自各家室内装修呢?你不知道城市都要讲究规划吗?”
小时候,他上的是舞蹈班,没怎么画过画,他只能把自己的想法画成这儿童画风格的“草图”。
“您画这行吗?您跟我们讲相声呢?”城管看傻了。
他不讲相声,草图上的东西就是他的想法。白天不让弄,他就晚上来实现它。
每天晚上,一到“瓷房子”,他总是“嗯吭,嗯吭”地跟墙上那些碎瓷片打招呼。六年来,没人捡石头砸过他的瓷房子,也没人搞过破坏,他相信每块瓷片都有生命,即使它们是破碎的。他相信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保佑着他这座“瓷房子”。
摔腿那天晚上,他来没跟它们“打招呼”。已经后半夜了,工人们刚刚躺下,他怕影响别人休息,也怕人家骂他无聊。他轻轻迈步上楼,结果咣当一声,金星四射,两眼发黑。有块楼板没了,他没看到。
张连志揣着大夫开的止疼片回了家。三个月后,天津下第一场雪时,他起不来了。到医院一照X光,人家说,你这腿骨折过啊,怎么不到医院复位呢?现在都长上了,错着长上了。
二
一到阴雨天,腿疼的时候,他就想起那个给他开止疼片的大夫。
两年过去了。墙上的古瓷片已经从他摔腿时的6亿多片增加到了7亿多片,“瓷房子”也贴到了第八个年头。
瓷房子是在2006年9月3日以博物馆的名义开业的。尽管当时并未完工,但太多人想进去参观。
他记得那天的场面。朋友们来了,专家们来了,艺术家们来了,记者们来了……把这座4000多平方米的瓷房子挤得水泄不通。他说,谁要是能在瓷房子里发现一块新瓷片,他就把瓷房子给谁。
老先生们带着那种有小灯的160倍放大镜,眯着眼,一片接着一片地又摸又看。
“带这种款的青花瓷片我有,500块一片买的……”
“这种钧瓷片我也有一块,你看,也是这种窑变,水的盈润,火的刚烈,花了2万块……”
“再不收了,再不收了,咱一片片跟宝贝似的收藏,人家却拿来贴墙,再收还有啥意义?”
他听到老先生们又是兴奋又是感叹又是生气。他总是很谦虚地朝他们微笑甚至鞠躬。尽管那些话听上去能给他带来成就感,但他从不想得罪谁。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真正有内涵的人永远是谦虚的,就像麦子熟了会被麦穗压弯腰一样。
人们称瓷房子是“举世无双的孤品”、“天津卫最大的奢侈品”、“一个人的童话”;他的朋友冯骥才说,这些古瓷片单独陈列也许没什么大不了,但当它们以如此大的规模出现在世人面前,便足以震慑人心;德国现代艺术家昆特·约克声称这是他见过的最梦幻、最伟大的艺术品;一个路透社的记者甚至在报纸里用了“比长城还伟大的建筑”这种让他又高兴又害怕的形容。
他高兴极了。他请朋友们在自己开的“粤唯鲜”吃饭,朋友们敬他的酒,他都一饮而尽。尽管他有心脏病,医生嘱咐不让喝,他还是把自己喝醉了。后来,在去医院打点滴的路上,他想,谁要是再来敬酒,他还喝。朋友们只要看得起他,他就要仗义,哪怕喝坏自己。
当然,也有记者问他将古瓷片粘到墙上到底是在发扬文化还是在糟蹋文物,甚至问他是不是开餐馆赚够了钱开始炫耀自己的财富。
他能说什么呢?
建这瓷房子,他没向银行借一分钱,他卖掉了自己在加拿大海边的房子,拿出了自己几十年来的所有收藏,八年里,瓷房子建得坎坎坷坷——他在工地上丢失的古瓷片、明清的盘碗瓷瓶不计其数,被迫停工了好几次,他摔断了腿,还离了婚……
他喜欢收藏。除了吃饭睡觉,他生活中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收藏。只有在这些老物件儿里,他才能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和快感。再忙、再累,只要看到那些老东西,他便能两眼放光、倦意全无。对他来说,收藏就像吸毒,染上了就戒不了。他觉得中国很多人玩收藏玩的是“老鼠文化”,有点宝贝总是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他不愿意把藏品都堆在库房里,那样像地主;也不愿意像博物馆那样罩上玻璃打上灯,他不喜欢那种距离。瓷片是最易碎的东西,把它们浇筑起来,传承下去有什么不好?他要把自己的藏品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示给大家,让大家看得到,摸得到。他相信,人们只有摸着这些东西才能跟它们对上话,对上了话,才能唤醒它们的第二次生命,才有意义。
八年里,瓷房子是热闹的,他是孤独的。
尽管做瓷房子的初衷跟钱无关,但缺了钱做不成瓷房子。他要想瓷房子的设计,也要想如何做大做强自己原来的生意。没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事实上,“商人”的头衔无法令他喜悦,他在这方面越是成功,就越是想把瓷房子设计好,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好的艺术家,他甚至将所有跟商业无关的社会头衔都印在自己的名片上,满满的。
别人问他如何能兼顾两者,他说也许自己的脑袋有两扇门吧,一会儿开这扇,一会儿开那扇。他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开哪扇。
三
瓷房子建在天津和平区赤峰道上。赤峰道东起海河,西到墙子河,横贯原来的法租界。因为曾住过直、奉、皖系等各系军阀的十五位督军,过去也叫督军街。瓷房子的前身是栋法式小洋楼,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原来的主人是位中央财政大臣,大臣走后,它成了银号,解放后,它又成了天津市和平区工商局。它是赤峰道72号,左边的70号是“晋商”乔铁汉故居,右边的78号是张学良故居。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