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说:别处生活作者:晏礼中字数:3503更新时间 : 2017-07-30 10:2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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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那些灵感已经带上了某种神秘的秉性,不必预先设计,想到哪儿便做到哪儿。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总是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权力。他不必满足任何人的期待。这是他的房子。

  六

  他手扶着粘满了天然水晶的楼梯抬腿走上汉白玉石雕的台阶,迎接他的是那只曾在段祺瑞府前站过岗的三彩琉璃狮。另一只在战火中损毁了,据说那是世界上最大的三彩琉璃狮。

  走进门廊,他抬头望望天花板,向那些粘在顶上的瓷盘打个招呼。顶上是鱼盘,大多数是山东淄博那边办红白喜事时用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婚姻。

  他是1982年结的婚,那时候,结婚是种风气,同学们左一个、右一个都结婚了,没婚结的人是落伍的。别人给他介绍了个天津本地姑娘,为了赶时髦,他拉着姑娘去了民政局。问人家:“给登记吗?”人家看了看身份证说:“给。”他就花了800块钱请亲朋好友吃了顿饭,结了婚。他事后想来,这第一次婚姻既谈不上了解,也谈不上情调,只是像小孩过家家一样胡闹。

  第二任妻子是北京姑娘,漂亮、有才,电视台的主持人。婚后不久,他一冲动就把自己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带着新婚妻子移民去了加拿大,在温哥华海边,他买了栋三面看海的房子,他天天转古董店,打算在那里也开个,但新的妻子似乎对古董没什么兴趣。她要求他陪她逛街,但他一进古董店就不想走,她想要买衣服,他就给她钱,尽管他知道钱不能代表感情,但他还是没时间也没兴趣陪她做跟古董无关的事情。妻子忍不住的时候,就提出离婚。那时,母亲还健在,只要母亲还活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婚了,这世上,他最在乎的就是母亲的感受。后来,母亲过世了,妻子再嚷嚷要离婚,他就问她:“离吗?”“离!”“后悔吗?”“不后悔!”“那我可什么都不要,我可走了?”“走走呗!”

  他脾气好,不爱跟人吵架,但他是个倔性子。几句话后,他就和北京妻子离婚了。他也渴望百年好合,也渴望白头偕老,但他的婚姻似乎充满了无常和定数。该结婚,再不合适也会结,该离婚,再舍不得也会离。

  从一而终的婚姻对他来说,是件完整的瓷器,而破裂的婚姻是他的过程,第一任妻子给他生了女儿,第二任老婆生了小石头。一对儿女是他的锔子。

  七

  门口是一对铜鹿,那是明朝晚期贵族家里的陈设。每次经过,他都会摸摸铜鹿的背,因为一看到这铜鹿,他便会想起小石头。小石头3岁时,他对儿子说,古董只许看不许摸。从那以后,多爱看的东西,小石头都是背着手看。有一次,他把小石头抱到上面骑着照了张照片,铜鹿便成了小石头唯一摸过的文物。

  一进门便是那个明代的大漆柜,那是他所藏家具里的最爱。尽管柜子正面的漆层已经脱落,麻层已经显露,但柜两边的明代皇家五彩纹饰仍然清晰可见,这是明朝某位皇帝挂朝服的柜子。世界的孤品。

  他经常静静地抚摸这柜子,用自己的眼、手、心跟它对话。他把它放在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但很少有参观者会在意它,收藏热尽管已经在中国持续了好几年,真正懂的人还是少。这让他特别怀念一个老外。他记得那个老外一进门就兴奋地对着那柜子不停地喊:“Oh, my god, Oh, my god……”他爱听这种声音。中国人似乎还是对那些完好的,落了款的东西情有独钟。

  他现在不喜欢落了款的东西,他甚至对青花瓷器已经没了兴趣。年代、风格都太容易看,这让他觉得浅。他叫它们“一眼白”,他不喜欢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

  柜子旁边有一张四方桌,那是清中期的东西,开片披的布不是麻。一进瓷房子,他就喜欢坐在这桌前先抽支烟。桌上有两个明代的龙盘和一把清代的茶壶。他把茶壶的盖子取下来,把烟灰弹在里面。好多玩收藏的人说他不尊重文物,他也懒得解释。这些东西,他家多的是,从小就用,有什么尊不尊重呢?再老的瓷器都是可以用水洗的,倒是那些家具和漆器要尽量少沾水,少擦。

  桌上的龙盘上打得有锔子,那也是他很喜欢的东西。

  锔子据说是从清末开始的,民国时最多,解放后就越来越少了。打锔子的师傅被人叫做“小炉匠”,他们的担子上,一头挑着火炉子,一头挑着各种工具材料,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吆喝。

  小时候,家里的瓷器如果摔了,母亲就会叫他去打锔子。“锔盆,锔碗啊,锔……”一听吆活声儿,他就知道是哪个师傅。只有听到李师傅的声儿,他才会捧着摔裂的瓷器跑出去。他家瓷器多,摔的也多,所以经常锔,每回都找李师傅。李师傅给别人家打锔子3分钱打一个,给他家是5分钱打两个。李师傅对待他们家瓷器总是特别小心,他也特别喜欢看李师傅打锔子——先把裂开的瓷器拼好,用绳捆牢,往上吐口唾沫,用手来回拉金刚钻,在缝隙两边各钻出一个小洞,将锔子轻轻地取出放在上面,用小榔头齐缝钉入,抹上白灰,瓷器便滴水不漏了。

  他喜欢那些曾经破碎过的瓷器,它们身上的那些锔子在他眼里总是特别美,这个锔完像条龙,这个锔完像只鸟。锔子能帮助他联想出这瓷器的命运——它是怎么被打碎的,打碎它的主人是干什么的……他相信,东西美,人们才舍得为它们打锔子,如果是破烂,碎了也就扔了。

  抽着烟,他还能看到那个隐秘的地道入口,看到入口处那对靠他的耐性淘来的明代石门墩。

  门墩是他在山东一个弥漫着刺鼻臭味的猪圈前发现的。它们比常见的门墩高出很多,最上面有狮子,四面石壁上雕刻着人物、树木、花草、山水等不同图案,一看就是官家用的。第一次看到它们时,他就不想走了。他蹲在猪圈门口,守着门墩端详、抚摸,好像突然读懂了它们的身世。他说想买下这对门墩,但老农不卖,说是祖上传的。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但从那以后,他只要一有空,便会往山东跑,往那猪圈跑,时间长了,他也与老农混熟了,他又忍不住问:“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不卖这对门墩?”老农这才告诉他:“打安了这对门墩,俺家的猪就从来没有生过病。”听了老农的话,他就在村子里调查,他发现真是每家都有猪死,就那家的不得病。他喜欢这非同一般的门墩,因为他相信有些东西是看不见的,但又是看得见的。后来,他一有空就往山东跑,往那猪圈前跑。最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老农说:“卖给你了,为看一门墩你这一趟趟往猪圈跑,真让俺觉得不落忍。”他喜出望外:“谢谢老哥,我就想看看有了它们,我这大猪会不会得病”。

  门墩后的地下通道通向街心花园。赤峰道上很多小洋楼都有自己的地下通道,那是当时很必要的设施。现在,那个通道还通着,但因为下面有积水,他从来没走过。

  八

  有时候,他觉得人生就像那通道。一段段的。

  他能恍惚看见自己在建国道小学宣传队里跳舞时的灵敏。他跳得好,因为跳舞,他得过好多上面印有毛主席像的奖状,老师甚至请他帮忙教其他同学跳舞。但在五年级,天津市歌舞团他没考上,因为他是资本家的后代。

  贫农家的孩子考上了,尽管没有他跳得好,但人家是贫农的后代。

  他的小名叫“傻子”,奶奶起的。奶奶迷信,觉得傻子没人要,能留得住。从小他就不爱说话,不爱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他爱跟奶奶玩,爱听奶奶讲义和团打洋人的故事,每次听到义和团在望海楼上掐口诀念咒,让着火的铜盆飞上天,他就咯咯咯地笑……照小学毕业照时,有个同学说,咱一会儿都撅着嘴照相,于是,他就噘着嘴。结果照片发下来,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笑,就他撅着嘴。

  刚上初中就停课了,每天他跟着别人上街看热闹,看人们坐在消防车上,带着外国人留下的那种消防盔互相武斗。

  高中毕业后,他顶替父亲,进了天津市感光胶片厂。在暗房里,他开始用一台半自动卷片机卷胶卷。他一个人坐在中间卷,六个人围着他,用他卷出来的胶卷装盒。暗房里只有一点幽暗的绿光,眼睛是看不清的,靠的是手和心的感觉。那时的工作量是卷800个,一般人要卷一天,他手快,通常不到上午十一点就卷完了。暗房出来,眼睛不能见光,他就带着墨镜到休息室休息。他讨厌这种休息,因为必须休息到下午下班才能走,这是厂里的规定。卷完了任务也不行。休息室里大家都抽烟聊天,聊他没兴趣的各种打架。比聊天更让他心烦的是抽烟。别人给你发烟,你也要给别人发烟,架不住人多,两轮下来,一盒烟就发没了。别人发5毛一盒的“郁金香”,他就发6毛一盒不带嘴的“中华”。他好面子,因为他家是住意租界的,他爸曾是厂里的领导,他家曾是天津卫显赫一时的盐商张家。

  刚开始,他一月挣38块钱,挣到40块钱时,他决定不干了。一月下来,不够烟钱。1980年,他24岁时,他决定去当个没人看得起的“小贩”。

  他开始做黄金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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