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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礼数倒是周全,又是罚酒又是赔罪的,喝了两轮走得也很干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贾母心里怒火狂炽,身子越发觉得不爽,却不能叫贾政面子里子都掉光,只得强撑下去。
王熙凤一进屋便迫不及待的去拆布条,却苦于十指剧痛,行动不便,呻吟道,“痛死我了!平儿,快些帮我把布条拆开,我得再抹些药。”
平儿连忙阻止,“可是奶奶,环三爷说了,抹了药只会烂的更快!”
“他胡说八道你也信?他是诳我们呢,好叫我们不敢医治白白耽误了病情!快,快拿药来,我痛得受不了了!”王熙凤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额头布满大滴大滴的冷汗。
平儿手也伤着,实在拆不开布条拧不开瓶塞,只得出门去唤彩明。
彩明只知两人都病了,却不知得了什么病,帮琏二奶奶拆开布条,一块连着指甲的腐肉忽然落入掌心,骇得她猛然倒退,跌了个大跟头。
王熙凤受得惊吓半点不比她少,张大嘴想尖叫,干涩的喉头却发不出一丝儿声响。接连又掉了两块指甲,从黑红的腐肉中戳出一截白森森的指骨,随着她肌肉的抽动而震颤,看上去似挖开坟墓挣扎而出的阴尸一般恐怖。
彩明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惊恐的大叫道,“琏,琏二奶奶,你,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得的什么病啊?”
王熙凤吓得几欲昏厥,偏偏指尖的剧痛一再刺激她敏感的神经,叫她越发清醒,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涕泪和冷汗打湿,糊成一团,看上去更像具腐尸。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贾琏站在门口,语气冰冷,“若是病了倒好,我立马给你找大夫,无论多罕见的疑难杂症都帮你治好咯。若是惹了环哥儿招来的灾,你且自求多福吧!”
“夫君,你帮帮我吧夫君!我也不想的,都是姑妈叫我去环哥儿那儿偷状子,说是看在血亲的份上帮她最后一次,我鬼迷了心窍就去了……我怎知道他会那般阴毒,竟在状子上下药,呜呜呜……”王熙凤扑到贾琏脚边哭求,手一动弹又掉下几块腐肉,没了布条上浓烈的药味遮掩,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在屋内弥漫。
贾琏像漏了气的羊皮筏子,一下瘫软在矮榻上,盯着妻子丑陋不堪的嘴脸摇头狞笑。帮,如何帮?凭环哥儿那诡谲莫测的手段,睚眦必报的秉性,惹了他不是玩死就是玩残,总归不能善了!王家的妇人表面看着光鲜,内里不是毒妇就是蠢货,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59五九
王熙凤又是嚎哭又是告饶,终究令贾琏心生恻隐,沉声道,“你起来,给我磕头没用,去环哥儿屋里磕吧。兴许他玩够了能放你一马。”
“夫君不要啊!我不要去见环哥儿!”一想到少年死气沉沉的双眼,鬼魅冷冽的轻笑,她就怕得要命,若正面与少年相对,恐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你还摆什么琏二奶奶的谱?”贾琏不可思议的瞪眼。
“不是,我,我见了他就害怕。”王熙凤止不住的发抖,瞳孔因过度恐惧而收缩。
平儿听了垂头惨笑,心道你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点?
“害怕,你怎才知道害怕?”贾琏气得跳脚,指着她鼻子低吼,“把赖大打成两截用箱子装殓了千里迢迢送入嫡母房中,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你想想他得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你竟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害怕?王熙凤啊王熙凤,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当真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就你一个能耐?你看看这是什么!”话落从书柜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铜饼。
铜饼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表面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令人触目惊心。
王熙凤的表情有些呆愣,平儿却愕然的张了张嘴,心道原来下人间盛传的环三爷一掌拍扁个铜炉的消息竟是真的!
贾琏将铜饼扔到王熙凤脚边,冷笑道,“你好生看看,在二叔跟老祖宗跟前,他说发飙就发飙,半点面子不给,一掌下去铜炉扁了桌子碎了,他没事人一样晃出去。两人一个是他生身父亲,一个是他嫡亲祖母,都拿他毫无办法,你再想想你是他什么人!?就敢大咧咧的去招惹?告诉你,把他惹急了,一指头就能捏死你!”
王熙凤挪远了一点,不敢去看那面目全非的,昭示着自己命运的铜炉。
平儿想起主子之前还曾放下豪言,说环哥儿不够她一指头捏的,再看眼下,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又是谁?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冲贾琏磕了三个响头,坚定道,“不劳琏二爷操心了,我去求环哥儿,若是他不肯饶过奶奶,我就碰死在他屋里。”
王熙凤瘫坐在地上大喘气,呢喃道,“平儿,不愧是我的好丫头!”
平儿没有上妆,苍白秀丽的脸颊被泪水打湿,显得坚强又脆弱,比王熙凤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讨喜的多。且贾琏素日对她有情,如何舍得她去送死,沉默良久叹道,“你起来吧,我去。环哥儿那人喜怒不定,性情乖戾,就算你死十次八次,他也不会正眼看你。这念头快点打消了。”
话落用湿帕子擦掉脸上的狼狈,大步出去,走到门边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开口,“王熙凤,当初你如何向我许诺的可还记得?再不管二房的破事,好生孝顺爹娘、抚育儿女,安安稳稳过咱们的小日子。言犹在耳,你却一转脸就抛之脑后,又去揽你姑妈那些个破事!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日后你是好是歹,都与我无关!”
王熙凤刚松口气,听闻这话心又提了起来,却也并不如何担忧,暗忖待我好了,略给琏二尝些甜头也就哄回来了,无事的。
平儿不放心,将主子扶回榻上歇息,自己匆匆跟了出去。
贾环只吃了两口就与赵姨娘败兴而归,肚子空乏的厉害,令宋嬷嬷置办一席好酒好菜端去上房。母子两相对而坐,惬意小酌。
正喝得尽兴,小吉祥立在门外禀告,“三爷,琏二爷来了。”
贾环甩甩袖子,漫不经心的道,“让他进来。”
贾琏满脸堆笑的冲赵姨娘做了个揖,看向贾环时迟疑开口,“环哥儿,事情紧急,咱们能否换个地方叙话?”
“换什么换?偷了我儿的东西遭了报应是吧?我正等着你们呢!”赵姨娘瞅着平儿缩在袖管里的双手冷笑。
贾环淡淡开口,“没什么事是我姨娘不能知道的,要谈就在这儿谈吧。来,过来喝一杯。”话落冲贾琏勾勾手指。
贾琏强忍惧意坐过去,仰头灌了一杯酒,觉得不够又连喝两杯,待酒气上了头才低声道,“环哥儿,王熙凤干下的丑事,我也是刚知道。她偷了你东西确实是她不对,但也不至于就要毒死了她。我的来意你想必已经猜到,你说,要如何才肯给她解药?”
贾环不答,冲平儿扬了扬下颚,“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平儿不敢忤逆,慢慢将手伸出来。
赵姨娘嘴里正嚼着一颗肉丸,见此情景立马扑到炕边呕吐。哑巴兄妹听闻响动忙跑进来查看,视线扫过平儿的双手又自然的挪开,像没事人一般。
“要吐外边吐去,一桌子好菜都被你糟蹋了。”贾环轻踹了自家老娘一脚,又令哑巴兄妹将她扶到隔壁的厢房休息,这才用筷子戳弄平儿双手,又翻来覆去的看了老半天,抚掌赞道,“不错,与我设想中的效果一般无二。”
少年不但大方的承认了,且还对自己造成的惨状表示欣悦和满意,其丧心病狂的程度远超自己想象。贾琏头皮发麻,寒毛直竖,暗暗后悔为何要逞能找过来,触及平儿绝望的眼神却也不好扔下她不管,颤声道,“环哥儿,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饶了平儿跟王熙凤,你给句话。我跪下来求你还不成吗?”说着说着竟撩起衣摆下跪。对付贾环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他实在没别的招了。
“琏二爷……”平儿咬着嘴唇泣不成声。
贾环对两人视而不见,冲立在门口脸色苍白的贾宝玉举起酒杯,笑道,“真是稀客,进来喝一杯?”
贾琏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不忘顺手拉平儿一把。两人回头冲宝玉讪笑,强装无事。
宝玉刚来不久,只听了最后一句“跪下来求你”。他不明白向来精明能干的琏二哥会有什么事求到贾环头上,且看上去很有些狼狈,直觉自己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眨眨眼,逃也似的跑了。
贾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笑道,“无趣!”
贾琏见宝玉走了,心想自己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该丢的脸面都丢尽了,实在没什么好端的,于是又给跪下,哀求道,“环哥儿你大人大量,莫与她一介妇道人家计较,便把解药给了她吧。你若肯饶她这次,日后但凡有事,我贾琏必定帮忙。虽然我官职低微,也没什么本事,可胜在人脉广朋友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贾环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轻笑道,“惹我的又不是你,你来跪求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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