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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边上薛宁忙帮着推开虚掩的门.善水举步跨了进去,站在一片漆黑中时,听到窸窸窣窣声,灯火亮了起来.从一团昏光到显亮,见薛笠双手交握,靠坐回了书案之后的方椅上.脸色晦暗,双肩垮垂,骤然仿佛老了数岁,再无从前那如魏晋名士般的儒雅与潇洒.
善水到他身前,将托盘里的一碗鸡脯面筋端到他面前,掀开盖,热气腾腾.
善水道:"爹,你肚子饿了吧?这是女儿刚去厨房里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面筋.先用麻油炸,再用清水煮掉油腻.生脯就切成薄薄的片,配上蘑菇和韭菜.你以前说吃起来有你小时候在越地老家后山打来的野鸡味道呢.女儿我是没尝过老家野鸡是什么味儿,不过爹现在可以再吃吃看,是不是还有那个味道?"
薛笠心中如有石坠,此刻便是天上的龙肝凤髓也难以下咽.现在见善水这样立于身前,望着自己盈盈笑劝.一张芙蓉面上竟寻不到半分怨艾之色,怔怔望了片刻.
比起这个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钧,薛笠现在更愿意要一个像霍世瑜那样的女婿.
霍世钧小时,撇去皇帝对他的厚爱,他本身在一干皇族子弟中便出类拔萃,风头隐盖他人.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他曾对这学生很是喜爱.但那只是小时.后来等他渐至少年,京中交际圈中便开始暗中诽议这位世子的各种非常行事与铁血手段.等数年前那一场震惊天下的凉山之战后,敌国虽闻风丧胆,但他这个昔日学生的魔名从此深入人心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薛笠平日自成一派,颇有古时魏晋风范,更不多议朝政.虽也痛恨叛军在华州一十五郡犯下的兽行,但对霍世钧这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做法,还是觉得过于残忍.自此对这昔日学生好感全消.可是现在万万没有想到,他养了十六年出落得像一朵娇花般的女儿,现在竟然就要落到了他的手上.
霍世钧绝不是善水的良配.但现在她却要被人这样强行摘撷而去.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完全无能为力.他原本以为她会哀戚伤心,想不出该如何去安慰她.没想到她反这样温言抚慰自己.
"柔儿,爹无能……"
说出这一句,薛笠便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善水抬起父亲的手,将筷箸放入他手心,笑道:"爹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有你这样的爹,是我一辈子的福气.爹你可别把自己饿坏了,女儿会心疼的."
烛火之下,她面带浅笑,眸光盈盈地望着.薛笠终还是依了她,举箸进食.善水便起身到外头蓄水的老坛子里取了一壶山泉,回来引火焙茗,小泥炉上的水很快开始泛出鱼眼之泡,咝咝作响.待薛笠放下筷箸,水已沸腾,善水泡了一盏父亲惯喝的雨前龙井,送到了他手上.
薛笠啜一口清髓茶水,独自闷坐了半夜积出的胸中郁懑也似散了些.见女儿拖了张椅托腮坐于自己身畔,笑问茶泡得如何,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道:"柔儿,你若心中难过,只管哭出来便是.爹虽没用,却不会不让你哭."
善水面上笑意渐渐消去,放下托腮的手,坐直了肩背,对着薛笠道:"圣旨既然已下,我嫁什么人,断改不了.哭有什么用?且我也没想哭.只是想着趁出嫁前,再好好侍奉爹娘.以后怕就没多少机会再能像现在这样给您端茶递水了."
薛笠被她一番话听得心中慰贴无比,只是先前的那丝伤感却也更加浓重,皱眉道:"我虽空有些许薄名,却也不至于会叫这样门第的人家惦念到你头上.那世子小时虽是我太学的学生,只多年没有往来.爹想来想去,始终想不通永定王府怎会与咱们扯上关系?"
善水静默不语.
傍晚时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一开始确实懵了,等反应过来,一阵震惊和愤怒之后,看到父母这样子,自己反倒渐渐先冷静了下来.毕竟不是真正在温室里养大的.现在心里虽还十分别扭,但有一点却十分清楚——从今往后,自己必须要嫁入王府,与那个名叫霍世钧的男人绑到一处去了.
皇命不可违,这个天下没人能说不.敢说的人,都已经掉了脑袋在地下安息.所以现在,与其还为这事情捶胸顿足,倒不如多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薛笠的疑惑就是她的疑惑.
自己先前的那几桩烂桃花,并非无中生有,都是有根有源的.比如钟颐,是自己哥哥在一边撺掇.比如霍世瑜,那是因为路上偶遇.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好歹是对过眼的.现在轮到这最后冒出来的永定王府,善水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渊源能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她因为与张若松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结亲意愿,没必要再跟着母亲外出交际,所以鲜少露面.在京中官家女眷的交际圈里,实在是默默无闻排不上号.
她又飞快梳理了下自己这半年来遇到的人和事.要说特别,也就前些天在普修寺里遇到的那一对行事有些神秘的主仆了.现在除了那妇人姓叶外,自己对她还是一无所知.忽然又想起那天送她到山门时,她临行前拍了下自己手,欲言又止的那种神情,整个人瞬间惊了起来,脱口问道:"爹,你可知道永定王府里的王妃?"
薛笠道:"王妃自王爷去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京中鲜少她的消息."
善水忙又问:"那她父族是不是姓叶?"
薛笠道:"这倒听说过,确实是叶姓.当年她父亲曾任太仆寺卿,中年病去后,因膝下无子,叶家这一脉便弱了下去.你为何问这个?"
善水一阵发怔,又是一阵苦笑.只觉从头到脚全身皮肤冒出一阵细细疙瘩.
原来如此……
本以为妙计可脱身,却哪里想得到不过是一头又扎进了另个漩涡,可笑自己却浑然不觉.
"爹……"
善水长叹一口气,把前些时候在普修寺偶遇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可能了.我遇到的那妇人便是叶王妃."
薛笠难掩讶异:"竟会有这样的事!"半晌颓然道:"莫非这真的是天意?我把你送去普修寺,本是想让你避开烦扰,不想竟叫你这样入了她的眼……"
善水也是恨不得大叫数声挠破南墙才好发泄心里的郁闷,却也只能压下情绪,对着自己父亲笑道:"看来果真是天意了.说出来好教爹放心,我与那叶王妃处了些日子,她虽身份高贵,人却不难相处.如今圣旨既然下了,咱们愁烦也是没用,传入别人耳中,反倒多惹口舌是非.爹只管和娘一道高高兴兴把我嫁出门便是."
薛笠望着言笑晏晏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再说不出别话.
~~
善水把薛笠终于劝出书房,自己回了屋子躺下后,虽已是四更天了,黑暗之中却了无睡意.
她刚才在书房里那样劝慰薛笠.其实不论是薛笠,还是她自己,都清楚一点:背上永定王府世子妃这个身份,绝不是件轻松活儿.撇去与皇家牵扯不清的各种关系和王府里的林林总总,就拿她往后要同床共枕的那个男人来说,光这一点,就足够压得人透不过气了.
霍世钧其人,太有名了.就是因为太有名,连她这种从前对他没半点兴趣的人,也知道了关于他的不少事.
幼时聪敏,得皇伯父宠爱,造就了一副跋扈的性格,所以目中无人,我行我素,铁血手腕,残忍冷酷……没一个好听的形容词.只他却是大元权力中心里奇异的一个存在,受京中豪门与地方军阀关注的程度甚至胜过他的堂弟安阳王,这一点毫无置疑.并且……
善水还知道,这位不可一世的龙卫禁军统领,他还独霸洛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那个著名美人,飞仙楼里楚惜之.
她现在可以断定,那天她与霍世瑜在山道之上说话时,对面遇到的那个黑衣男人,应该就是她未来的丈夫霍世钧了.回想起自己当时经过他面前时,他投来的那种目光,善水忽然后背一阵发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运道?就像玩牌,她本来以为自己手握一把稳牌,至少可以争个中游.没想到转眼之间,这把牌被人出千,变得其烂无比.
抓着这样的满手烂牌,她该怎么玩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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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要打包出嫁啦.
这是个婚后文.我最爱写婚后文了……柿子童鞋,等着你的好日子吧……haha……
☆、10
第二天清早开始,原本清寂的薛家开始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薛笠上朝谢恩,去接受同僚的恭贺.一拨一拨的妇人们也接踵而来.订了各色铭牌的大小马车从薛家大门开始,蜿蜒停占了半条宁永街的街面,都是知道了赐婚消息过来道贺的京中官家女眷.朝中六部五寺两院一司国子监,上从正二品的六部督察诰命夫人,下到各寺五六品的寺丞女眷,但凡稍有些交情的,络绎不绝上门前来道喜.文氏作出笑颜,领着家人迎来送往,生平第一次觉到了家中人手不够的捉襟见肘,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终于送走了今日的最后一拨女客,这才觉到脸上腮肉都笑得发僵了.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这才渐渐告了一段落.
天章阁薛家与兵部尚书杨家,在景佑十八年的这个春夏之交,成为洛京显达交际圈中最引人注目的两户人家.尤其是薛家,以五品闲官的门第,竟一跃成为亲王府的姻亲.在这桩姻缘里,没有人会去想薛家是否乐意.所有人认为理所当然地乐意.羡妒之余,关于薛家到底是如何攀上这样一门亲事的探究,也开始在道贺归来的夫人们中被揣测臆想个不停.渐渐有话在暗地里隐传开来,说薛家就是知道了王妃在普修寺中修行,这才借故过去接近的,证据就是薛家儿子先前与太师府的小公子来往丛密,其中不定有什么隐情,这才听闻有了太师府一度也曾欲与其联姻的念头.只是薛家胃口大,后借故又改了目标,最终才有今日跃上龙门.
不管外人暗地里如何传言,薛家与永定王府的亲事定了下来,这却是铁的事实.数天之后,内务再传下话,道大婚之日定于三个月后的八月十六,比安阳王与杨家的婚事迟十日.这两个日子,是钦天监择下的当月大吉之日,上上之好.
虽然是一道圣旨赐下的婚事,但寻常的六礼,却还是要遵循的.送了龙凤帖如意钗半个月后,永定王府的大定之礼便送上了门.
送聘之日,排场浩大.四名王府家臣骑马为导,按王族规制,将四十抬聘礼置于漆桌之上,披红挂绿浩浩荡荡从开化门往春晖门的薛家而来.
第一抬循了王例,放置紫檀三镶白玉如意一对,第二台为通书礼单,跟后依次是珠花佃子、四季首饰、袍褂裘料、一两一个的金银锞子、染翎的鹅笼、描绘龙凤的酒海等等.送聘队伍在围观中被抬到薛家,薛家纳彩,相互道贺,这一节完了后,便是婚期前最重要的一项,女方过嫁妆.
对于薛家来说,这是一个难关.至少在善水看来是这样.
她知道自家的家底.光靠父亲的那点俸禄和旧年里在外面置的几个庄子,能维持现在这样的排场已经不错了.她也知道文氏早几年前就开始为她备嫁妆,但应该都是比照着与张家结亲的标准来的.现在情况大变,她要嫁的人家变成了亲王府.她确实真的不计较这些,但父母,甚至她的哥哥薛英,这些日子却都在为备置嫁妆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这让她心里的负疚感倍增.这天被文氏叫去同看送来的新打首饰,见一溜朱红金漆的龙凤呈祥佃盒上竟有老瑞麟的标志,想起昨日送来的一批家具里,大从床架书隔,小到登机足踏,一应全是花梨紫檀所打,把正围着观看啧啧赞叹不已的几个妈妈和丫头们都屏退了去,对着文氏道:"娘,我晓得你想给我撑场面.只咱们家就这么点家底,你都抖了出来给我带走,哥哥年底还要成亲的.到时候我体面了,你们都喝西北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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