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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氏倒并未怎样,反打开一个盒盖,指着里头的大中小三挑各成对的赤金累丝凤佃,笑道:"你瞧瞧,老瑞麟的手艺就是不一样.知道是要送王府的嫁妆,比平日更用心.女儿你瞧可好,若不满意,咱们拿去调换."
善水把盒盖重新盖上,道:"娘,我晓得你疼我.可咱家也不能打肿了脸充胖子.是他家找上门的,咱们虽不能不嫁,但王府就在那儿,我就带咱能出得起的嫁妆.里头的人要是明白,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糊涂人,娘你就算把咱家这房子一道陪过了去,他也明白不起来.况且我嫁的是皇族,内务宗人府那边,到时候不是也会送来添妆的妆奁?咱有什么,跟在后面抬过去就是.何苦折腾自己?"
文氏看善水一眼,拉她手到了张矮榻上坐下,这才道:"傻女儿,娘晓得你懂事.只内务那边送来的,不过是打头的上赏如意和抬送黄采亭,剩下的自然都要咱们自己采办.这种事,只要娘家撑得起,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你在送妆之时被人笑话的.娘听说杨家准备的嫁妆有一百二十抬.他家姑娘嫁的人带了个王字,你嫁的是个世子.咱不必高过他家,但也不能差得太多.你放心,娘手上有钱.给不了你顶天的体面,也没许多田地庄子陪嫁,但凑出一百抬,那还是行的."
善水惊疑道:"咱家哪里来的这个底子?"
文氏略微一笑,凑到了她耳边,压低声道:"傻孩子,你爹是个吃饱了饭就知道撂筷子的书呆,哪里通晓世俗事务?娘要是也跟他一样,这日子还怎么过?娘偷偷跟你说,早七八年前,你爹的一个学生弃了仕考改去南边港口出海贩货,因感激你爹从前对他的照看,问我要不要入股.娘便拿了自个儿的嫁妆银投了进去,让薛宁的一个侄儿跟着去了.也算运道好,一来二去,这些年攒下了笔钱.你道薛宁每年都要去趟南方是做什么?就是在替咱家理货.娘手里有钱,你放心便是."
善水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闷声不响的娘竟也会有这样的心眼和手腕.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被养在这家里的十六年,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万事不用操心.如今要出门了,还要狠狠刮走家里一片地皮,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慨,咬唇道:"娘,你和爹对女儿的恩情,女儿这辈子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回报了……"
文氏爱怜地抚了下她柔软鬓发,笑道:"傻囡儿,娘如今就只盼着你嫁人后万事顺当.那个王府不是一般的显贵人家.婆婆虽说好相处,只旁人却难说了.好在他家府里人也不杂.听说就只一个被封了公主的小姑子.往后你进门了,切记第一侍奉婆婆,第二处好小姑,第三也是最最重要,早早生出最少三两个的儿子.娘也听说过那位世子的一些事.只他既与你成夫妻,往后你俩就是做到一处的一世人了.别管男人在外头如何,回了房就是女儿你的人.是硬是软还不全在你的调-教?也只怪娘,从前没想多,才少教了你这些.只女儿你记住一点.你的名为善水,你爹从前给你起这名,取的便是上善若水任方圆之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娘对你自小就放心,这道理你自己应琢磨得透."
善水握住母亲细软的手,听她款款温言,只觉喉中一阵哽咽,却强自忍住,用力点头.
文氏拉她起身,从个佃盒里挑出一支嵌红珊瑚双结明珠如意钗,插入了她发髻之中,左右端详了下,见珠辉玉面两相映.点头笑道:"我女儿这样的样貌人才.你若有心,又有什么男人的心抓不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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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婚期虽急,只乞丐也有三门亲,何况是现在要与王府结亲的薛家?前来帮忙、添妆的人自然少不了.只这样文氏与管家薛宁还是忙得人仰马翻.当事人的善水却还算悠闲,每天只窝在自己的院里做往后也算添妆的针黹,其中就有做给男人的荷包鞋面等等.
这绣活她之前其实早早就开始备了.鞋和荷包也做好过几些.只当时都是比照张若松来的.现在对象一眨眼从鸡变成鸭,荷包上头没标记可以混用,鞋有大小却不顶事了.所以这些天善水只照着文氏给的尺寸重新赶做鞋子,每日时间过得倒也飞快,忽忽便到七月末了,薛家妆奁林林总总办到最后,竟也达一百二十抬之多.冠帽衣物、鞋袜首饰、家具箱橱、被褥毡帐、器皿玩物,无一不是上好之物,着实体面.至此文氏才松了口气.
除了妆奁是大头,陪嫁的人也早定了.薛家人口本就简单,从上到下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个.原本在月斜院里服侍的大丫头白筠雨晴和两个杂事小丫头自然跟去,陪房除了乳母林氏一家,文氏又另挑了房忠心的老人一并过去.这样一来,薛家原先的人呼喇喇地一下便少了小半.文氏也不以为意,万事只要女儿好便是好.
八月初六,满城惊动,因这日是安阳王的大婚之日,德宗为此停朝一日.善水在自己院中逗弄着婥婥时,仿佛也能听到城北那震天的礼炮之声.想到再过十日,自己便也要离开生养了自己的这薛家,心中忽然涌上一丝伤感,眼睛也被艳丽的阳光刺得有些酸热.抱了婥婥正要回屋里去补完鞋面上的最后几针,抬眼却见薛英正站在院子口的那架蔷薇边冲自己在笑.
善水这些时日虽不管自己嫁妆的事,但也知道文氏为了给自己办出不被人在背后笑话的一份妆奁,真的是不惜血本.不但前些年积下来的那些家底消耗殆尽,就连薛英年前婚事本留出要费的资财也占用了去.自己这哥哥平日虽有些不着调,但对这事却没一句多话,反忙着奔前走后的.
"哥哥!"
善水放开了婥婥,朝他走去.
今天这样的满城繁靡,他这个性喜热闹的人却没出去,倒是不寻常了.
薛英应了,与善水再闲话几句,忽然迟疑片刻,道:"妹妹,哥哥之前做事莽撞,对不你了.要不是我先前鬼迷心窍接近子息,咱家也不会被人背地里传那样的闲话.你没怪罪我吧?"
善水一怔.
她对这事,原本就不是很在意.只是没想到薛英倒这样耿耿,挨到现在还特意过来跟自己认错,便道:"哥哥,咱们也就只能管好自己的言行.别人要说什么,嘴长他们脸上,实在是管不了.你往后只要知道该如何行事,我便高兴了,还怪你做什么?倒是这次,为了给我办嫁妆,把家里都搬了个空,哥哥你别怪我拿得狠占了你的份儿."
薛英忙摇手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妹妹你风风光光,我没事."
过些时候就是秋试了.善水知道他读书不成,从前的那些心思只怕未必就这样会打消.她嫁入王府,往后若能立住脚跟,自然也愿意帮这个哥哥一把.只可惜现在前途未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劝道:"哥哥,你人真的好,又疼我,我记你的情分.往后,妹妹我要是行,哥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很快要出门了.盼哥哥娶进嫂子后,踏踏实实读书做事,代我侍奉爹娘,妹妹我感激不尽."
善水说到情动处,喉咙已微哽咽.薛英也是眼眶微微发红,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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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定在十六,十五送嫁妆.眼见婚期逼近,善水平静,文氏一边不停教导女儿各种闺闱之事,一边自己却坐立不安起来.这天特意带了善水又去普修寺求签和婚礼当日护身物.那签求来竟是上上.文氏这才安了些,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回城.
薛大赶着马车回到宁永街口时,已经是迟暮了,天色有些昏暗.善水靠坐在母亲身边,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觉到身下马车缓了下来,听见薛大似与人打了个招呼,随即往车里道:"夫人,张家的公子正在路边遇到了,他与我打招呼,可要停下?"
善水睡意立刻全无,与文氏对望一眼.
文氏略微踌躇,便道:"停下吧.我和他说几句."
薛家先前突然这样被指婚,与张家的议定自然便告吹.文氏觉得心里愧疚,之前曾特意备了厚礼登门去向张夫人赔话.张家虽失望,只事情都这样了,也不过叹息一声.且薛家与永定王府联姻,往后不定飞黄腾达,哪里敢露什么怨艾?张夫人满口道贺,前些日子还时常过来帮忙,送了对添妆的貔貅搭脑黑漆衣架和琦寿长春白石盆景.现在路上遇到张若松,她对张家的这个儿子一直很是喜欢,不好不搭理,自然叫停.
张若松终于等到了薛家那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回来,见停了下来,马车厢壁上的那窗格开了,露出文氏含笑的脸,压下心中的愁绪,又带几分激动,快步到了跟前,唤了声"伯母",递过自己手上的一个扁匣,仰头道:"侄儿晓得世妹过几日大婚,这是喜庆的事,侄儿心中也是高兴.没什么可送,匣子里有几张御药房里秘传的太平方子,望伯母勿要嫌弃,转托给世妹.另有一张方子特意再提下.前次听我爹回来说世妹肌肤无缘无故突发红斑,我去查了许多药典,又与我爹商论过,觉着不定就是这时令的瘴粉湿气所引.这病症虽少见,只也不是没有.那方子对消斑去痒有奇效.再,烦请伯母也代为转告,叫世妹留意前次病发前触过的花木.若真有,往后小心避开,想来便不会复发的."
说完,恭恭敬敬双手递上那匣子.
文氏忙接了过来,摇头叹道:"唉,你这孩子……叫我说什么好……真当是有心了……"
张若松微微一笑.
掀开的窗格里看不到她的身影,更无她的半点声息.只他却似感觉到了她就在里头听自己说话.心中原本的那丝酸楚也消失了.
那样的花容月貌蕙心兰质,本就不是他能求的.往后唯愿她诸事顺意,他便安心.
"侄儿没事了.天色也要暗.伯母请回."
张若松后退几步,朝文氏作揖辞别.文氏道过谢,这才放下窗格,侧头看了眼身畔的善水,把匣子递了过去.
善水接了过来,润白纤指抚过平滑匣面,心中略微发堵.
刚才车外那男子的话,一字一句都入了她的耳.她甚至能想象他说话时的那种神态.
无缘.只能用这两字来为从前画一个句号了.
薛大喝了马继续往前,行了段路,善水终于忍不住,也不管身边还有文氏在,回头推开后壁窗格,从道缝里看了出去.见路边街口立着的那道瘦青身影越来越小,直至被吞没在一片霾暗的暮色之中,再不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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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八月十五中秋日,也是薛家过嫁妆的日子.一早薛家便热闹起来.到了吉时,二人执"吉庆有余"征兆标志引导在前,以内务赐下的重六十两的金如意为头抬,随后跟着同样上赐的王府世子妃朝衣朝冠,再跟后薛家所陪的首饰衣物箱柜,加上前次王府抬来的大定之礼原封送回,红妆队伍绵延达数里之长,从春晖门到开化门,一路吸引了无数的围观与称羡.
王府的大门长年少开,来往都走角门.今日油漆一新,大开迎了女家红妆.高墙里屋宇粉新,墙廊藻绘,里外喜庆一片.
正是花月佳期,薛家的这一个中秋之夜,却注定过得不一样.不论是从前,还是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阖家团圆,却又似喜似悲的中秋夜了.
薛家人在后园之中摆了筵席.善水不会喝酒,往常三两杯必倒,今夜却连番向父母兄长劝酒,几轮下来,双腮粉酡,难得竟未醉倒.直到要站起再敬薛笠,脚下一软,被身畔坐着的薛英一把扶住,这才没栽倒在地.
筵席草草而散,善水被扶着回了屋子,也未梳洗,躺下便闭目睡了过去.一觉无梦,醒来也不知何时,只觉口渴难耐,惊觉白筠竟还坐于身侧等着伺候.扶额而起,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了小半壶的水,人也清醒了,这才晓得已过三更.
白筠起身要服侍她,笑道:"明日大喜,我帮姑娘拆妆换衣,姑娘再歇着吧.养好了精神才能美美地上轿."
善水望向窗口凝神片刻,道:"我先去书房看下."
白筠只得替她加了件外衫,打盏气死风灯,陪着往薛笠的书房里去.
明月高悬于深蓝穹顶,清辉寂寂.画堂东墙之畔的金桂摇曳飘香,耳畔有不知何家仍旧未断的丝竹清韵袅袅随了夜风而来.
善水踏着曲折的回廊往薛笠书房无声而去.远远便见窗格里漫出昏黄火光.悄悄靠得近了些,透过微敞轩窗缝隙,看见里头父亲正坐在他惯常的书案之后,母亲站他身侧,一手执了调羹,笑着弯腰往他嘴里送什么宵夜,父亲张嘴吃了下去,顺势便握住她另只手,将她带到自己膝上坐了抱住.
说起来,薛笠不过四十许,文氏也才三十七八.且薛笠儒雅俊秀,文氏容貌出众,更是一对佳偶.她也知道他俩琴瑟和鸣.所以父亲虽是文人,却没有文人惯有的风流毛病,身边从无花花草草.但这么多年,善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俩这么亲昵……大概以为夜半无人,这才没了白日在人前端出的那种正经架子.
善水看得心中暖暖.
本也没什么事,刚才只是凭直觉觉得父亲还在书房.明天自己就要出嫁了,所以想过来最后再陪他一下而已.现在见到他与文氏正缱绻温柔,哪里还会闯进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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