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装出一副大感意外的模样啧了啧嘴，「至少我没有在出任务的时候打瞌睡。」
　　她板着脸，顶着一头乱发，挤过门，来到环绕观众席的侧廊。这时，她对自己感到生气，气她竟然睡着了，气她竟然如此轻易让史丹力惹恼。他时时刻刻都在留意她，只要一发现她的弱点，就和众人群起而攻之，生气只是正中他下怀而已。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算了，现在不是时候。
　　她钻进戏院门厅，许多观众正往外头的街上移动，打算喝点冷饮，享受夏夜。凯蒂也跟了出去。天色深蓝，光线逐渐消逝。对街的房子上挂着彩色旗帜和横幅，就等着国定假日到来。杯觥交错，笑语如织。他们三个人穿过人群，悄悄离开，丝毫不敢大意。
　　凯蒂在大楼转脚处看了看手表。「我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史丹力说：「今晚来了几个魔法师。那个大口喝着琴酒的老女人——穿绿色衣服的那个，有没有看到？她的皮包里装着实贝，灵气很强，我们可以借来玩玩。」
　　「不行，一切照计划行事。走吧，佛瑞德。」
　　佛瑞德点点头。他从皮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和打火机，慢慢往前走，来到一个能够看见侧向道路的地方，趁着点烟时打量了一下里头的情况。他看来相当满意，头也不回就拐了进去。凯蒂和史丹力跟了上去。街道两旁有许多商店、酒吧和餐厅，许多人迎面而来，享受着夏夜的空气。到了下一个街角时，佛瑞德的烟好像熄了。他停下来重新点烟，密切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这次，他眯起了眼，若无其事沿着刚才来的路退了回去。凯蒂和史丹力手牵着手，俨然一副甜蜜情侣的模样，忙着欣赏橱窗里的商品。佛瑞德掠过他们身边，「魔鬼来了，」他低声说：「把袋子藏好。」
　　一分钟过去了。凯蒂和史丹力对着窗里的波斯地毯，你一言我语讲得很起劲，佛瑞德在隔壁的店里看花。凯蒂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街角。一位衣着体面，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的老先生哼着军歌，拐过街角，越过马路走远了。凯蒂朝佛瑞德瞥了一眼。他摇了摇头，动作几乎难以分辨。凯蒂和史丹力继续留在原地。不一会，一位头戴大花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街角，脚步缓慢，仿佛在沉思世上种种苦痛。她在转角处停了一下，沉沉叹了口气，转身面对他们。经过他们身边时，凯蒂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粗俗的香水味。她慢慢走远。
　　「好了。」佛瑞德说。他又回到街角，飞快打量一番，点点头，消失在转角后。凯蒂和史丹力马上松开对方的手，好像深怕被上面的瘟疫感染一样，接着离开橱窗跟了上去。原本藏在凯蒂大衣底下的皮袋子又出现在她手上。
　　下一条路比刚才更窄，看不见半个行人。左手边，一道黑色栅栏的后面就是地毯店空荡阴森的卸货区。佛瑞德无情打采地靠在栅栏上，前前后后注意着街道上的情况。「搜寻球刚经过下面那个路口，」他挽，「现在没问题。史丹力，换你了。」
　　卸货区的门上了锁，史丹力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他不知道从衣服上的什么地方掏出一把铁钳，一钳、一扭，链条就这么开了。史丹力带头走进卸货区，紧盯着前方的地面。
　　「有东西吗？」凯蒂说。
　　「在其他地方。后门上面有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应该是咒语，不要走那边。不过，那扇窗户是安全的。」他指着窗户说。
　　「好。」凯蒂悄悄挨近窗边，往屋里看去。就她所见，窗户后头是一间储藏室，里头堆满了一捆又一捆紧裹着亚麻布的地毯。她看了看其他人。「怎么样？」她悄悄说。「有看见什么吗？」
　　「废话，」史丹力不屑地说，「这就是为什么让你带头一点都不好的原因。没有我们，你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像瞎子一样。没有，附近没有陷阱。」
　　「没有魔鬼。」佛瑞德说。
　　「好。」凯蒂手上戴了双黑手套。她握紧拳头，一拳朝最低的那块玻璃挥去。喀啦一声，碎玻璃叮叮当当落在窗台上。凯蒂伸出手，拉开窗闩，将窗户抬了起来。她撑起身体，一跃而过，无声无息落地，一双眼不停打量着四周。房间里堆着一堆堆金字塔般的地毯，浓浓的霉味透过外头的亚麻布扑鼻而来。她没等其他人，便穿过成堆的地毯，来到一扇半开的门旁。她从袋里掏出一支手电筒，光线照亮一间装饰华丽的大办公室，桌椅齐全，墙上还挂着画。阴暗的角落深处放着一个保险柜。
　　「等等，」史丹力一把抓住凯蒂的手臂。「在脚的高度附近有一绦发光的细线缠绕在桌子间，是绊脚咒，小心。」
　　她忿忿地挣脱他的手。「我又没有要一头冲进去，我不是笨蛋。」
　　他耸耸肩。「是，是。」
　　凯蒂抬起脚，高高跨过那道隐形的线，来到保险柜旁，打开袋子，掏出一颗白色小球放在地上，然后又小心翼翼退了回去。回到门旁后，就看她口中念念有词，飒飒声响，疾风掠过，白球内爆之后，什么也没留下。强大的吸力不但把画从墙上吸了下来，把地毯吸离了地板，连保险柜的门也应声脱落。凯蒂冷静地跨过那道隐形线，回到保险柜旁，跪着脚，双手飞快把里头的东西全装进袋里。
　　史丹力急得跳来跳去。「有什么东西？」
　　「霉精镜、几颗元素球……文件……还有钱。很多很多钱。」
　　「好，动作快，我们还有五分钟。」
　　「我知道。」
　　凯蒂毫不迟疑合上袋子，离开办公室。史丹力和佛瑞德早就从窗户溜了出去，正不耐烦地在外头转来转去。凯蒂穿过房间，跳进卸货区，往大门走去。没过多久，她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直觉，回头望了望，刚好看见佛瑞德把什么东西扔进储藏室里。
　　她立刻停下脚步，「那是什么鬼东西？」
　　「没时间说了，凯蒂。」佛瑞德和史丹力急急忙忙跑过她身边，「好戏上场喽。」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小跑步朝马路跑去的史丹力对凯蒂眨了眨眼。「烈焰棒，给他们的小礼物。」佛瑞德在他身旁咯咯地笑不拢嘴。
　　「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要抢东西而已！」她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烟味。他们绕过街角，跑过商店门前。
　　「我们又拿不动那些地毯对吧？那为什么要留着卖给魔法师呢？我们不能同情那些帮他们的人，凯蒂。他们活该。」
　　「我们会被抓的……」
　　「我们不会的，别担心。闯空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不了头条，你说是吧？可是，闯空门加火警就可以。」
　　凯蒂气得脸色发白，指头紧抓住袋子的提手，绕过他们往前走。这和知名度无关，是史丹力变本加厉再次挑战她的权威。这是她的计划，她规划的策略，全都被他刻意破坏了。她非得采取行动不可，不然他迟早会把大家害死。
　　大都会剧院前，钟声断断绩绩响着，有些观众正往里头移动。凯蒂、史丹力和佛瑞德没停下脚步，跟着他们进了剧院，没多久又回到座位上。管弦乐团已在暖身，台上的安全帘也已经拉开。
　　凯蒂把袋子放在两脚之间，仍气得发抖。就在此时，史丹力转过头，咧嘴朝她笑了笑。「信不信，」他轻声说，「我们肯定会上头版。明天早上绝对不会有比我们更轰动的事。」




　　辛普金

　　第七章

　　深黑的泰晤士河以北半哩处，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每天都群聚在市区里买卖，讨价还价。市场的摊贩挤在老房子的屋檐下，犹如躲在母鸡翼下的小鸡，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奇珍异宝目不暇给，有南非来的黄金、乌拉山来的银砖、波里尼西亚的珍珠、波罗的海的薄片琥珀、各色珍贵宝石、颜色灿烂夺目的亚洲丝绸等上千种各式各样的宝物。不过，最珍贵的要属从古老帝国掠夺而来、运到伦敦待价而沽的魔法物品了。
　　市中心麦丘和家禽街的交叉口，商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只有魔法师才能进入这个中央地带，入口处还有灰衣警察看守。
　　每个摊位里都挤满了卖主宣称的珍奇物品。就算只是随意看看，也能发现希腊来的魔笛和里拉琴，和从尼姆鲁德和乌尔皇室墓地出土、里头还装着坟土的罐子，以及来自塔什干、撒马尔罕等等丝路城镇的脆弱金质艺品、北美荒地出土的部落图腾、波里尼西亚来的面具和肖像、嘴里嵌着水晶的诡异骷髅头，特诺奇蒂特兰荒废的庙宇抢救出来的石刀，上头还沾着祭祀的浓浓血迹。
　　每个星期一晚上，萧托·宾恩这位家喻户晓的魔法师总是会大驾光临此地，看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里头有没有什么小玩意能引起他购买的欲望。
　　六月中，夕阳在山形墙后缓缓下沉。夹在高楼间的市场笼罩在一片深浓的蓝色阴影中，街道上仍旧散发微微的热气，对宾恩先生而言，正是适合散步的温度。他身穿白色亚麻外套和长裤，头戴宽边草帽，一手轻轻握着象牙拐杖，另一手抓着一条黄色大手帕，时不时就拿来擦脖子上的汗。
　　宾恩先生不仅衣着出众，连脚上的鞋子也不马虎，同样擦得光可鉴人。人行道上到处都是随手抛弃的水果、沙拉三明治的包装纸、花生壳和牡蛎壳、吃剩的肥肉和软骨，显然是许多人在这里狼吞虎咽后留下的痕迹。尽管如此，宾恩先生却一点也不在意，他所到之处都有只看不见的手替他把秽物扫开。
　　他一边走，一边透过厚厚的单片眼镜打量着两旁的摊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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