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多久，就会感觉精疲力尽了。」
　　姬索用那双小狗般的棕色的大眼睛斜睨了我一眼，「你也是吗，巴谛魔？」
　　「说得夸张了点，我还好。」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弓起背，从胡须尖到尾巴上的毛全弓成了一个大大的拱形。「啊，好多了。不，我曾经历过比这更糟的情况，你也是。只不过有个激动的妖精潜伏在黑暗中而已。只要能找到他，一定有办法处理。」
　　「如果我没记错，齐诺也是这么说的。」
　　「我不记得齐诺说了什么。你主人今晚在哪里？躲得好好的吗？」
　　猎犬低嗥了一声，「他说他会待在能收到信号的范围。说是在白厅的办公室里，其实可能窝在某间魔法师的酒吧里，一手拿啤酒，一手抱女人。」
　　我咕哝了一声，「他是那种人吗？」
　　「没错。你的呢？」
　　「噢，也一样。不要更糟就偷笑了。他会用同一只手拿啤酒兼抱女人（※其实正好相反。除了他那咸菜干般的衬衫和雄狮鬃毛般的乱发（或许这些就是原因所在吧），我从没见过任何迹象显示纳桑尼尔知道女人为何物。如果他真的碰了哪个女的，我猜他们俩一定会尖叫着朝反方向逃跑。不过，就和绝大多数巨灵一样，闲磕牙的时候，我通常会把主人的小毛病说得夸张一些。）。」
　　猎犬万分同情地发出了一声呜咽。我慢慢站了起来。
　　「好啦，我们最好换班了。」我说，「我会先往苏活区走，然后再绕回来。你可以沿着这些高档商店走到绞刑台街，再往后到博物馆区去。」
　　「我可能先休息一下，」姬索说，「我累了。」
　　「好，那就祝你好运啦。」
　　「祝好运。」猎犬郁郁地把头枕在脚掌上。我走进倾盆大雨中，站在基座边缘，弯腿，准备往下跳。微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巴谛魔？」
　　「怎么了，姬索？」
　　「噢，没事。」
　　「怎么了？」
　　「只是……嗯，不只是那些魔精而已，连我也开始紧张了。」
　　猫快步走了回来，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尾巴温柔地缠绕着她。「用不着紧张，」我说，「已经过午夜了，你我都没看见什么动静。这东西每次都是选在午夜前行动。你该怕的应该只有这个无聊的漫漫长夜才对。」
　　「我想也是。」身旁的大雨下得劈里啪啦，好像是某种固体一样。我们被困在里头。「老实说，」姬索轻声说，「你觉得它到底是什么？」
　　我尾巴抽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碰上它的东西全死了。我建议提高警觉，如果看见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朝你而来，马上转身拔腿就跑。」
　　「但我们必须消灭它，这是我们的任务啊。」
　　「唔，那就用逃跑的方式来消灭它。」
　　「怎么做？」
　　「嗯……让它追着你跑，引它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类似这样的办法。我怎么知道？总之别像齐诺一样正面迎击。」
　　猎犬叹了口气，「我喜欢齐诺。」
　　「他的问题就是太急躁了点。」
　　沉默的气氛很凝重，姬索不发一语，大雨下个不停。
　　「好吧，」最后我打破沉默，「回头见喽。」
　　「回头见。」
　　我跳下基座，伸着尾巴，在雨中穿过湿淋淋的街道。我一路跳上了废弃咖啡馆旁的一道矮墙。接着连蹦带跳，从矮墙到走廊，从走廊到窗台，再从窗台到屋瓦，展现我猫科动物的矫捷身手，一路跃上离我最近也最矮的屋顶旁的排水管。
　　我迅速回头望了一眼底下的广场。猎犬变成一小团凄凉而孤独的黑点，蜷缩在马腹底下的阴影里。一阵急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转过身，沿着屋脊往前迈进。

　　城市的这一区里，古老的房子紧紧簇拥在一起，就像在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一样，弓着背往前倾，连临街的山形墙都差点黏在一起。所以，就算在雨中，动作敏捷的猫也能够恣意在其中四处穿梭，我就是这样。如果有人运气好，刚好从拉上了百叶窗的窗户往外看。可能可以瞥见一道灰色闪电闪过（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从烟囱顶跳向风向计，在屋瓦和茅草屋顶上疾奔，从不踏错一步。
　　我在两面陡峭屋顶间的排水沟上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急切扫视着天空。飞到苏活区去会比较快，但主人命令我留在地面，睁大眼睛留意地面上的动静。没人知道敌人如何来去，但主人直觉认为，它应该是在路上活动的。他觉得，它不会是巨灵之类的东西。
　　猫用一只脚掌抹去脸上的水气，准备再往前跳，这一跳可远了，足足有一条马路那么宽。就在此时，一道橘色光芒闪过，照亮了周遭的一切，身旁的烟囱顶和屋瓦、头顶低沉的云，还有四面八方的丝丝雨幕全都映入眼帘。黑暗再次降临。
　　橘色闪焰是我们说好的紧急信号，地点离我身后不远。
　　姬索。
　　她发现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东西发现了她。
　　现在已经管不着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我转过身，化成一只翼尖带着金毛的黑冠老鹰，匆忙振翅飞入天空。
　　我离那胖骑士守卫七条路的地方只有两个街区远。就算姬索离开了那地方，也不可能跑得太远。十秒钟之内应该就可以赶回去。没问题。我一定赶得上。
　　三秒钟后，我听见了姬索的尖叫声。




　　第十六章

　　老鹰冲入夜空，费尽力气逆风飞行。我飞过屋顶，来到孤伶伶的路口，朝下方的雕像直奔而去。我在基座边缘落脚，雨毫不留情地击打石头。一切都和一两分钟前完全相同，但已经找不到猎犬的行踪。
　　「姬索？」没有回应。除了呼号的狂风之外，没有任何声响。
　　一会儿后，我飞上骑士的帽子，在七个界层里扫视眼前的七条道路。完全没有猎犬的踪影，也没有发现任何巨灵、妖精、魔咒或任何一种魔法的痕迹。街上一片空荡，除了我之外，别无声息。
　　我觉得不太对劲，又回到基座上，仔细检查一遍。我隐约在石头上发现一道不明显的黑色痕迹，位置大约就在我们刚才坐的地方附近，但无从得知是不是先前就已经有了。
　　我突然意识到如今情势敌暗我明。不论基座上的我转向哪个方向，都可能有某个悄悄爬入雨中的东西从背后发动攻击。我立刻拔地而起，在雕像附近盘旋上升，雨声震着我的耳膜。我飞到比屋顶更高的地方，不论潜伏在街上的是什么都伤不了我。
　　就在此时，我听见了那撞击声。这不像把瓶子砸在光头男人脑袋上那种好听又不刺耳的撞击声，反倒像一株高大的野生橡树被连根拔起，随手扔到一旁，或像某个庞然大物不耐烦地把整栋挡路碍事的建筑物顺手挥开的声音。换句话说，大事不妙。
　　更糟的是，我分辨得出声音的来向。如果雨声再大点，或者那撞击声再小一点，我还有可能误判，英勇地一头冲向错误方向侦查。但我运气没那么好。
　　不论如何，姬索总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机会还活着。
　　于是，我做了两件事。首先，我发射了另一道闪焰，奢望奇迹出现，巡逻队上有别的魔灵看见。如果我记的没错，离此最近的是个在查令十字路口附近的魔精。他没什么用，胆小又不积极，但现在有任何援助都好，那怕只是来当炮灰也行。
　　然后，我顺着烟囱的高度，沿声音传来的那条路朝北方前进。我正往博物馆区前进。速度很慢，慢得只差没有掉下去（※如果你有办法蹑手蹑脚拍动翅膀，就能明白我的意思。）。途中我不停扫视下方的建筑物。这附近全都是些高档商店，店面又小又黑，很不起眼。门上漆着项链、丝绸、珠宝怀表等古雅商标，光看就猜想得到里面的东西有多么讨人喜欢。黄金是这一区最常见的商品，钻石也是。魔法师若想要买些精美小东西，以便凸显自己的身分地位，就会来这里。当然，有钱的观光客也不少。
　　巨响之后，就没有其他动静传来，店家门口看来都很正常，灯火亮着，木头招牌在风中嘎吱作响。
　　雨下在身边，下在底下的街道上，在水面上激起波纹，让我看不见地面的鹅卵石。没有任何人类或魔灵的踪影，我就像飞在鬼城上空。
　　路变宽了些，从两旁绕过种着美丽花草的小圆环。在这样一条狭窄的街上，显得有点不协调，有些格格不入。然后你就看见草地中央立着根破旧的杆子，花丛间还隐藏着石板，才了解这原来是做什么用的（※一看到「绞刑台街」这路名，大概也心知肚明了。伦敦当局向来很擅长杀鸡儆猴，不过，近年来只有在伦敦塔监狱附近的区域能看见重刑犯的尸体吊在刑架上，在其他地方行刑怕会影响观光业。）。今天晚上，看来这里的一切都被风雨肆虐得惨不忍睹，但吸引我目光，让我盘旋而下停在杆子上的是草丛内的那些痕迹。
　　这是些类似脚印的痕迹。很大，形状有点像抹刀，宽的那边印着一只独立的趾头。脚印横越整片草地，每一道都深深印在泥土里。
　　我摇头甩干头上的水，爪子不停敲打着悍子。很好，真是太好了。我那神秘的敌人不但威力十足，体型还很庞大沉重。今晚真是愈来愈精采了。
　　我的鹰眼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前看。越过草地之后，地上残留着一道散乱的泥巴，头几个脚印还依稀可见。更往前脚印就看不见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两旁商店都没有惨遭掠夺者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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