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召唤了？我的灵髓根本还没开始复原呢！
　　我上次在实体世界的那桩行动，实在相当痛苦，重创了灵髓，因此也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情倒是毫无疑问：我已经软弱得失去知觉，可恨哪！我曾经打得尼姆鲁德的魔法师落花流水、让巴贝里海岸陷入火海、也曾把残酷的亚美特、寇欧与贾伯送上西天——我，依然是巴谛魔的我，为何现在落得这般田地，沦为悲惨无用的青蛙，只能顾着逃命，就连用最微不足道的爆炸咒反击任人使唤的苍鹭，都成了奢望？
　　这次惨败，可说和死亡擦身而过，根本无暇感受该有的愤怒。不过，我现在感受到了，而且灵髓气得快冒泡了。
　　我还隐约记得主人驱散了我。或许是讨厌我在地板上留下脏污，或许是我衰弱的模样终于令他尴尬。然而，不管理由为何，显然都没让他改变心意久一点。
　　好，就跟他拼了，干脆同归于尽吧！无论他要使出什么招数，我都会用他的名字予以回敬。我最后的心愿，就是看他痛苦打滚！
　　此外，我不打算以微不足道的两栖类现身。
　　虽然才离开地球几个小时，但是异世界已发挥了神奇的魔力。我吸收了一些能量，虽然没法维持多久，但会好好利用。
　　我现形时用尽了灵髓的力气，变成能明白反映我情绪的模样，也就是个魔鬼，长着大大的角，团团肌肉鼓如哈密瓜，还有密密麻麻的牙齿，所有装备一应俱全，只要你说得出来的，我统统都有。硫磺烟、刺勾尾、翅膀、蹄、爪子，甚至连鞭子都放上来了。我的眼睛如发烫的钓钩、皮肤如冷却的岩浆闪闪发光。这模样算不上特别有创意，不过若要表明我的心意，倒是再恰当不过。我冲进房间时，使出一阵轰隆雷声，足以让彊尸速速回到棺木中，再接着喊出饥饿而愤怒的长嚎，像是当年阿努比斯豺狼在孟斐斯坟墓徘徊的嗷叫，只不过更响亮、更悠扬，这邪恶之声拉得好长、好不自然。
　　然而我呼号到一半，便瞄到对面五芒星里的身影，害我叫声戛然终止。原本惊天动地的怒吼收缩成断断续续的漱口声，拉高几个八度之后，却变成用假音尖叫，最后还以问号收尾。魔鬼原本忙着抬头挺胸、双翅插腰，劈啪挥鞭，顿时暂时静止，屁股突出，姿势摇摇欲坠，而且翅膀下垂，鞭子软绵绵地放下。滚滚硫磺云消散，变成怯生生的一缕烟，悄悄飘过我的蹄，消失在眼前。
　　我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好，」女孩刻薄地说，「不要用这么愚蠢的脸了。没有女人召唤过你吗？」
　　魔鬼举起带着爪子的指头，把下巴推回原位。「有是有，不过——」
　　「没什么好不过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魔鬼伸出和尾巴一样分岔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过——不过——等一下——」
　　「你这是什么恐怖的模样？」她继续说道，「又臭又吵！瞧你这身肌肉，圆滚滚的瘤！你想证明什么？」她眯起眼睛。「你是想弥补什么吧。」
　　「我告诉你，」我开口说道，「这是自古以来名闻遐迩的身形——」
　　「自古以来个头。你的衣服呢？」
　　「衣服？」我怯生生地说，「我打扮成这样时，通常不穿的。」
　　「欸，至少穿条短裤吧，这样成何体统？」
　　「短裤可能和翅膀不搭……」魔鬼皱着眉头眨眨眼。「等等，真是够了！」
　　「那就穿皮短裤啊，和皮革相得益彰。」
　　我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别再说了，别管衣服！重点是……重点是——你在这里做什么？召唤我？我不懂！莫名其妙！」困惑的我，放弃悠久的恐怖模样。于是，高大的魔鬼登时缩小，一阵微光闪烁，便把自己调整成适当大小，更舒服地蜷伏在这五芒星里。翅膀化作肩上的两个小瘤，尾巴也缩到看不见。这下子，我的灵髓轻松多了。
　　「为什么莫名其妙？」女孩问道，「我们上次见面时，你不是就说了这种主仆之事吗？你知道的：我是主人、你是奴隶。我发号施令、你乖乖照办。现在想起来了吗？」
　　「亏你脸蛋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我说，「随便你要发表多少评论，不过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魔法师。」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在我们两人之间比了手势。「真的吗？我哪里不符合要求？」
　　舒服窝在五芒星里面的魔鬼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糟糕，她说的没错，我被关在一道五芒星内，她站在另一道内，周围摆着常见的配备：分支烛台、薰香豌、粉笔、大部头的书籍摊开在桌上。除此之外，房间几乎空荡荡的，窗户也没有窗帘。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高高挂在天空，银色光芒洒在我们脸上，地板上的木板已经凹凸不平，只有中间架高的部分相当平坦，上面画着符文与法阵。除了迷迭香的腐臭味之外，这地方闻起来潮湿，很久没人使用，还住着各种老鼠，看起来真是普通。这种让人心情沮丧的地方，我看过不下千次，唯一改变的，只有窗外的景象。
　　然而，我全神贯注的是召唤我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魔法师。
　　凯蒂·琼斯。
　　她就在那儿，活生生的一个人，信心满满，笑嘻嘻地插着腰，嘴巴咧得和尼罗河口一样大。我之前就是假扮成她这副模样（※或者说大同小异，因为我有时会把身材曲线表现得更夸张些。），故意惹恼曼德列克。她的长发已修剪成齐耳短发，脸庞也比印象中要瘦削。不过，她看起来比上次碰面时要健康多了，那时她战胜魔俑，一拐一拐地在街上走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顶多三年。不过，经过这段日子，她和以前不同了，眼中因知识而展现冷静（※对我来说，她当时穿什么服装并不重要，但你们有些人什么资讯都要收集，我只好说明一下：她身穿黑罩衫搭长裤，如果你喜欢这种风格，会觉得很漂亮。她的罩衫在脖子前敞开，没戴首饰，脚上蹬着大大的白运动鞋。当时她几岁？我猜大约十八。没想过要问她，不过现在问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很不错。不过，她不可能召唤我。我知道。
　　这个袖珍型魔鬼摇摇头。「这是场恶作剧，」我慢慢说道，眼睛机伶地张望四处，敏锐精准地勘查房间各个角落。「真正的魔法师就躲在某个地方……」
　　她露齿而笑。「怎么样，难不成我把他藏在袖子里？」她装模作样地甩甩手臂。「不，找不到喔！巴谛魔，你老糊涂了吗？别忘了，施魔法的是你。」
　　我适时摆出魔鬼怒容回敬她。「随你怎么说，附近还有五芒星……一定有……我以前就看过这种噱头……没错，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我指着唯一的出口。
　　「没有。」
　　我四手抱胸。「他就在那里。」
　　她摇头，几乎快笑出来。「我跟你保证没有！」
　　「那就证明给我看。去开门！」
　　她开怀大笑。「你要我走出五芒星，好让你把我五马分尸？巴谛魔，休想！」
　　我绷着脸以掩饰失望之情。「啧，真是烂理由，他一定就躲在后面，骗不了我。」
　　凯蒂向来表情丰富，这会儿便摆出无趣的脸色。「我们是在浪费时间。或许这样能说服你。」她迅速念出一个五音节的咒令，于是我的五芒星中央窜起一道淡紫色的火焰，直击我的私处。我痛得大喊，幸好她没注意，而是如我所愿，只注意到我一跳便跳到天花板那么高。等我再度落地，火焰已经消失。
　　她扬起一道眉毛。「这下子你总愿意穿条长裤了吧？」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竭力保持尊严地说：「我刚刚没把你的惩罚之刺逆转回去，算你走运。我知道你的名字，琼斯小姐，这么一来我就有防护能力。或者你还没学到这个？」
　　她耸耸肩。「我听说过，可是对细节没兴趣。」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魔法师，魔法师对细节非常讲究，所以才能生存。真不明白你召唤过那么多次。怎么还能活下来。」
　　「哪来那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召唤。」
　　虽然魔鬼的屁股烧焦了，飘出烤焦吐司的淡淡臭味，不过仍尽力显出总算掌握情势的模样。然而，凯蒂的那句话却让他功败垂成（※要正确召唤我们这种四级巨灵可不容易，因为我们挑剔、讲规矩，而且耳朵尖得很，咒令中任何小差错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正因如此，加上我们的聪明难以应付，样貌慑人（只不过通常没有飘出烤焦面包味），因此魔法师如果没经过好好练习，是不轻易召唤我们的。）。我正要哀愁地提出另一个问题，但仍硬生生地吞下来。没什么道理。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看，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所以我只得使出较少见的新策略，保持沉默。
　　这狡猾的一招，似乎出乎女孩意料之外。几秒钟之后，她才明白我们的对话是否继续，端赖于她。她深吸口气，镇定心情，然后开口说道：「好吧，你说的对，巴谛魔，」她说，「我不是魔法师，谢天谢地。而且我老早就打算进行这次召唤，只有这次喔！我已经计划了三年。」
　　她又吸了口气，然后等待着……我心里浮现一打问题（※更别说每个问题都有二十二种可能的答案、十六种结果假设与反定理、八种抽象臆测、一道四边形算式、两项定理、还有五行打油诗。这是给你的粗略资讯。）。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这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她继续说，「我对魔法师想要的东西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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