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转身面对广场。那里尘土飞扬，着火的摊子飘出焦黑的碎片，但怎么也没看到蹑手蹑脚的魔鬼。
　　「它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后脑又没长眼。你看哪里，我就只能跟着看。
　　「好吧、好吧，冷静点。」
　　我是很冷静，你才不冷静。你的身体喷出什么奇怪的化学物质，让你这么兴奋。难怪人类脑筋不清醒。那边！不对——只是风吹动帆布。喔！真是害我差点跳起来了，真是的。
　　纳桑尼尔扫视广场，手中权杖低鸣着。他试着不去听巨灵焦躁的声音，不理会那洪水般涌出的记忆；有时候，这些记忆差点淹没了他。魔鬼藏在哪里？是柱子底部断裂处吗？不太可能……太远了……那么，究竟在哪里？
　　考倒我了，巴谛魔说，说不定跑走了。
　　纳桑尼尔犹豫地上前几步，顿时感到危险迫在眉睫，起了鸡皮疙瘩。他看见广场远远那头有道扶栏，还有通往地下的阶梯。那是伦敦的地下铁……特拉法加广场下方其实是隧道网络，往四面八方延伸，在路面底下联系各方列车、运送乘客，而这些隧道竟出现在……
　　出现在广场周围的不同点。
　　转身！他想着这道命令，放松肌肉，让巨灵接手。一转身，他立刻念出咒令，权杖也瞄准目标。一道白光瞬间发射，穿过空中，原本悄悄靠近他背后的詹金斯之身，登时粉碎。一分钟前，魔鬼还伸出湿冷的手，想使出洪水咒，顷刻间已经连同后面的地铁入口一起消失无踪。融化的人行道上方，飘着恶臭的灰烬。
　　方才真是想得好，巨灵说，娜莉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偷偷摸摸了？
　　纳桑尼尔缓缓舒了口气。他走向那群蹲在防护罩下方的人，并挥挥手。巴谛魔移开圆罩。女人赶紧站起来，把小孩抓近身边。「我想，白厅那边是最安全的，」纳桑尼尔开口说道，「魔鬼是从那边离开的。往那边走吧，但是不必惊慌，女士。我会——」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女人早已转身，她面无表情，双眼阴沉冷淡，催促着孩子从摊子间离开。
　　你还期待什么？巨灵出其不意插话，是你和你的同僚害她陷入这团混乱。无论你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急着感谢你。不过呢，别担心，小纳，你也不完全孤单。我永远陪伴着你嘛！他脑海中冒出不请自来的笑声。
　　纳桑尼尔站在原地几秒钟，头稍稍垂下，环视着广场上的废墟。之后他挺起胸膛，紧紧抓着权杖，蹬蹬靴子，旋即离去。




　　凯蒂

　　第三十四章

　　凯蒂很快便找到俘虏，出乎她的预料。进展最慢的部分反倒是一开始要让自己做好准备离开房间。她一站起来，每条肌肉都向老天抗议，全身颤抖得厉害，宛如身处酷寒之中。虽然头晕目眩，不过没有跌倒。
　　「我只是得再学一遍，提醒身体，」她心想，「让它想起自己能做什么。」
　　的确，虽然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信心却慢慢提升。她走向门边堆放武器的地方，咬紧牙关、面露难色，弯下膝盖蜷伏在地。她维持那个姿势，一边晃着身体咒骂，一边在武器堆里翻翻找找。猛击棍、烈焰棒、元素球……早在当反抗份子时，她就已经十分熟悉这些东西。她没有包包，只能把会烈焰棒和猛击棍塞进腰带，再把两个元素球勉强放进破烂的口袋（她拿开了托勒密的《旁典》，恭敬地放到一旁地上。它已圆满完成任务了）。这些魔法物品当中还有一块边缘锐利的光滑银碟，她强忍淡淡的莫名厌恶，放进口袋。之后她撑着墙面站起身来。
　　她很小心，一步步缓慢走出房间，经过门边七零八落的残壁，走向走道，通过一大片荒凉的雕像堂废墟。她想起来：囚禁着纳桑尼尔和她的地方，附近有一扇门，门后传来凄凉的声音。
　　凯蒂一边走，便发现体内存在着诡异的分离感。她从没虚弱到这么令她害怕，也不知该不该受地球的力量所束缚。然而，她也从没像此刻对自己这么肯定。过去，她只仗着年轻气盛，鲁莽行事。不过现在的感觉不同了，觉得更为镇定、更为平静，但这感觉和所有实体之物并不相关，而且她也不再急躁。她非常有信心，虽然仍拖着脚走路，却打从心里感到自信洋溢。
　　她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未曾减损她这种感受。在走廊敞开、靠近楼梯处，凯蒂遇见了一个魔鬼。或许它是最后一个占据人体的，因此无法控制得很好。魔鬼的宿主是个高瘦的男人，一头金色直发，身上那套深色衣物显然所费不赀，只是现在已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眼神如海边飘来的玻璃般混浊，双脚在走廊两边跌跌撞撞，手臂盲目地胡乱挥舞。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不时夹杂着不知哪种语言的愤怒字眼。
　　它转过头，看见凯蒂，眼中散发炙热的黄光。凯蒂停下脚步等待。魔鬼很有兴趣，发出狂野的吠叫，走道上柜子的玻璃应声震颤。它决定发动攻势，却似乎不知道究竟如何发射出魔法轰炸。一开始，他抬起一只脚，脚尖瞄准，却轰掉了自己的鞋子。后来又试着用手肘，却依然一无所获。最后懊恼游移的它，好不容易才举起手，伸出颤抖的手指，往前射出淡紫色光束，攻击撒马尔罕护符，结果立刻被吸收进去。
　　魔鬼愤愤看着手指。凯蒂趁势拔出猛击棍，悄悄走上前去，射出闪亮的蓝色电流，嘎啦嘎啦传遍魔鬼的身体。黑烟包围着魔鬼，它紧张抖动，赶紧往后一退，却撞上楼梯扶手，摔落十二尺高的楼梯井。
　　凯蒂继续往前走。
　　几分钟后，她来到印象中的那扇门。仔细一听便听见隐约的哀号。她想开门，却发现锁得紧紧的，于是拿出一个元素球砸了过去。等风终于散去，她走进那房间。

　　房间不大，小小的空间里躺满了人。一开始，凯蒂吓坏了，之后才看到原来这些人都被牢牢绑起，两个用床单或厚实的黑网裹住。房间里约有二十人，从头到脚紧紧靠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凯蒂松了口气，因为她看到这些人仍悲惨地微微扭着身体，和瓶子里的蛆差不多。
　　有一两双瞪得斗大的眼睛，一看到她，便扭动身子，恳求、呜咽。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振作起来。走了这么远，腿都软了。之后，她尽量以最清楚的声音说话。
　　「我是来这里帮助你们的，」她说，「请尽量耐心等候。我会让你们恢复自由。」
　　这段话引来好一阵骚动与哀号，大家纷纷踢着腿，头不停扭动。凯蒂差点就被一旁胡乱扭动的身体撞倒。「如果你们不安静，」她板起脸孔，「我就把你们留在这里。」这些俯卧的魔法师立刻安静下来。「这还差不多。好……」
　　凯蒂笨拙地抽出口袋的银碟，小心拿着，以免割破手指，然后把银碟放到最近的人手上的绳子上，绳索立刻如碰到热刀的奶油。原本被绑得紧紧的手脚，现在试着活动活动，手脚的主人疼得呜呜叫。凯蒂赶忙把堵在魔法师口中的东西拿开。「等你能站起来之后，」她说，「去找个锐利的东西，把其他人解开。」说完，她立刻着手解救下一个魔法师。
　　不到十分钟，房间里满是步履不稳、伸展身体的男女。有些人坐着，有些人先试着以一脚站起来，再换另一脚，希望摆脱麻木浮肿肢体上的刺痛。没有人交谈。他们的身体虽然自由了，内心仍笼罩着震惊与无法置信。凯蒂在解救倒数第二个囚犯，那是个被网子覆盖住的大个子男人。他动也不动，头部包覆着的布渗出血。凯蒂身旁是第一个获救的魔法师，这个棕发年轻女人正奋力解救最后一个受困的魔法师。那人被粗糙的灰毯子包住，但是生气勃勃，双脚愤怒而不耐地又踢又蹬。
　　凯蒂把银碟递过去。「拿去。」
　　「谢谢。」
　　不久，网子和毯子都掀开了，两名囚犯露出来。其中一名是女人，黑发盖住了涨红的脸庞，她立刻跳起来，但脚突然抽筋，让她痛得大叫，另一个是壮硕的老先生，他的脸庞遭到严重殴伤，只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发出不规律的喘气。
　　黑发女人倚着墙揉腿。她又痛又怒地喊着。「谁？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要杀了他！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凯蒂忙着和棕发女人讲话。「他状况不妙，得找个人带他上医院。」
　　「我来处理。」她说完便环视房间，挑了一个满脸雀斑的男人。「乔治，能帮忙吗？」
　　「好的，派珀小姐。」
　　「等等。」凯蒂说话了。疲惫的她想站起来，于是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可以拉我一把吗？谢谢。」她面对房间。「你们得知道发生什么事。外面的情况可能……很严重。魔鬼被释放到伦敦了。」
　　有人倒抽一口气，有人恶言咒骂，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不论是老是少，全都目瞪口呆望着她，表情尽是脆弱又不解。魔法师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大家都只是人类，惊慌失措、群龙无首，一切都遭到剥夺。凯蒂举起手说道：「请让我细说从头。」
　　「等等。」那个黑发女人伸出手来抓住凯蒂的胳臂。「首先，你是哪根葱？我不认得你。难道……」她噘起嘴，「瞧你这肮脏寒酸的衣服，你连个魔法师都不是吧？」
　　「没错，」凯蒂厉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不过你可以闭嘴，听我把话说完，免得惹上杀身之祸。」
　　女人睁大双眼。「你竟敢——？」_
　　「法拉，闭上你的嘴。」一个男人说道。
　　女人语塞，生气地环顾四周，但还是放开了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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