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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意如觉得女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才点了点头:“这也行——不过,金华,我可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能见钱眼开呀!”
金华笑道:“妈,你可真小看我了!我要见钱眼开,就啥也不和你说了!”
刘意如问起了女儿的病情,得知女儿病情好转,便劝女儿早点回烈山去,不要老呆在平阳医院里。说是年纪轻轻,给别人留下一个老病号的印象就不好了,尤其是在这种市委班子要变动的敏感时期留在平阳就更不好了。
说这番话时,刘意如不像是金华的母亲,倒更像是金华的上级。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二十三时 平阳 宾馆 轧钢厂
文春明坐在自己的奥迪车上昏昏沉沉去平阳轧钢厂时,经过了平阳宾馆。
平阳宾馆是市政府的招待所,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活动接待处就设在这里。接待工作三天前进入了倒计时,会务工作人员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全部进驻了,今天值班负责人是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文春明实在不放心这位田副秘书长,怕他溜号,便让司机在平阳宾馆门前停了车,急匆匆上楼去找田立业。
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呆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春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做:“从幺鸡吃大饼说开去。”
文春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幺鸡吃什么大饼呀?幺鸡吃米嘛!”
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春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春明神侃起来:“文市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幺鸡吃米呀?!幺鸡吃米,在麻将桌上,幺鸡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幺鸡,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只幺鸡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么?’得,军阀赢了!”
文春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
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
文春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两稿费买烟抽呗!”
文春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姜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春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竟都空空荡荡,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春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幺鸡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交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去了?啊?”
田立业漫不经心地说:“哦,文市长,是这么回事,大家手头的事干完后,都想回家过一夜,我就给他们放了假,说清楚了,明天七点整再来找我报到,您别急,我保证误不了明天的接待工作。”说罢,竟还笑呵呵地递了个桔子给文春明。
文春明把桔子往地下一扔,问:“谁让你放的假?是我,还是姜书记?你田立业吃了豹子胆了?这么大的事也敢自作主张?我问你,万一误了事怎么办?你担得起吗?你给我听着:现在就给我一一打电话,把派给你的人全给我叫回来。”
田立业为难地说:“人家可能都睡了吧?”
文春明说:“睡了,你就给我到被窝里一个个去拖!”
田立业咕噜道:“这么点家都当不了,也太影响我副秘书长的威信了吧?”
文春明讥讽道:“你田副秘书长还有威信?这也太离奇了吧?快去叫人!”
田立业只好舍下他的幺鸡和大饼,去打电话叫人。
文春明还不放心,故意说:“我现在去平阳轧钢厂,回头还要给你们开会!”
田立业这才有些高兴,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是你文市长要给我们开会,我的威信也就保住一点了……”
文春明不再理睬田立业,径自出了门,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让这不负责任的副秘书长气糊涂了,竟忘了把姜超林书记的新安排告诉他,便又回到房间,对田立业说:“哦,还有个事忘记和你说了,姜书记指示,明天让你去陪北京的记者!不过,姜书记也要我提醒你,狗嘴里别再冒出个大象牙来!”
田立业一听,乐了,放下电话,满脸堆笑地对文春明道:“文市长,您放心,只管放心!您和姜书记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这回一定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死活也得宣传好咱这跨海工程,宣传好您和姜书记两位英明领导,报答两位英明领导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文春明没好气地道:“是姜书记信任你,不是我信任你,这话你别和我说!”
重新上了车,往轧钢厂赶时,文春明的心情又渐渐沉重起来。
车进轧钢厂,远远就看见了办公楼上通明的灯火,而偌大的厂区却是一片黑暗,越来越近的办公楼就像耸立于黑暗中的一座孤岛。车上孤岛后,又发现,他熟悉的那帮厂长书记们已和先一步来到的秘书一起,在门厅里等着了。
文春明下车后,黑着脸,一句话不说,轻车熟路地径直上了二楼会议室。
在二楼会议室一坐下,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马上开始汇报,照例地叫苦:北京又跑了,省城又跑了,一点办法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也搞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里都要求平阳方面负起责任来。对平阳方面抛出去的继续投入的一部分自动资金,联合平阳钢铁厂组建成立平阳钢铁集团公司的建议,谁都没兴趣。
何卓孝哭丧着脸说:“文市长,咱这新方案,人家看都不愿看呀!”
文春明心烦意乱,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成立集团公司的事,再从长计议吧,有很多工作要做,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说心里话,我是他们也不想再往这无底洞里扔钱了!先说点现实的,厂里这千把号工人的工资发了没有?
我不是批条子帮你们又借了点钱吗?你们发没发?工人半年没发工资了吧?“
何卓孝说:“这点钱哪够工人半年的工资?厂里研究了一下,给大家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其余的还是欠着。”
文春明放了点心,又问:“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呀?”
何卓孝支吾道:“还好吧。”
副厂长牛千里眼皮一翻:“好什么?文市长,工人们都在议论哩,说是与其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爹不疼娘不爱的,倒不如把咱的轧钢设备都当废铁卖掉,来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文春明气了,“呼”地站了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国家部委、省里和我们平阳三方十年累计投资十二个亿,进口了这么多先进的设备,一寸钢板没轧出来,就卖废铁?就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我们是一帮疯子?一群败家子!”
何卓孝说:“文市长,您也别动气,工人么,发两句牢骚也正常。可我们的干部也这么说,就不好了,起码你没良心!咱平阳轧钢厂的干部群众谁不知道,文市长抓了咱平轧这个点,那可真是为咱操碎了心!”
牛千里听出了何卓孝话里有话,当即反驳道:“老何,我看你这话有问题呀,好像是对着文市长来的嘛!咱们平轧的现状与文市长有什么关系?你咋啥都赖文市长?噢,文市长操碎了心,厂子却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什么意思?”
文春明知道何卓孝和牛千里一直不和,便说:“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
我已经够头疼的了!今天这么晚来,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明天下午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是个大活动,你们平轧厂不能出乱子!绝对不能出现群访事件!我建议你们一层层往下抓,明天下午把厂里的干部职工都组织起来开会学习,可以先讨论一下,在这种企业困难的情况下如何进行生产自救。“
牛千里当即汇报说:“文市长,我已经着手搞了一个生活服务公司方案,准备把大家先组织起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何卓孝马上说:“文市长,牛千里的这个方案,我们厂办公会还没讨论。”
文春明却表态说:“明天下午可以让工人同志先讨论嘛。”
何卓孝眼巴巴地看着文春明:“可守着这么好的轧钢设备,咱却带着工人摆地摊,文市长,这好么?有没有负面影响?”
文春明脸一沉:“让工人半年发不上工资就好?四处借钱发工资就好?就没有负面影响?落到这地步了,还放不下县团级大厂的臭架子,这叫啥?我看这叫没有自知之明!”
何卓孝愣愣地看着文春明,不敢做声了。
文春明口气益发严厉:“我再强调一下,明天平轧厂无论如何不能给我出乱子,只要市委、市政府门前出现一个上访人员,我就拿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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