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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海瑞望着母亲,“大柱现在是镇抚司的官员,专为皇上当差的,我们不能耽搁他的公事。让他先走。”
海母从儿子的话里和眼神中明白了些意思:“我明白。让他走吧。”说着便放下了车帘。
海瑞望向齐大柱:“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你在镇抚司当你的差,不要来找我,找我,我也不会见你。”
齐大柱被他说得懵了:“恩公……”
“我不是谁的恩公。”海瑞的脸更肃穆了,“你走吧。二位,我们走。”说着便去牵了马缰,拉着马车向前走去。
那两个锦衣卫有些为难了,望着马车又要跟去,又不知如何跟十三爷说。
齐大柱刚才是匆忙间听说六必居被锦衣卫带走了一个户部官员,便猜想可能正是自己在等的海瑞,却不明白为了何事,这时紧盯向那两个锦衣卫:“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小题大做的?”
两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有些尴尬,其中一个低声禀道:“回十三爷,这位老爷在六必居说了些犯忌讳的话,还写了一幅犯忌讳的字,提刑司黄公公叫我们先把他送回家,然后送到户部去等候处置。”
齐大柱这才失惊了:“一幅什么字?黄公公呢?”
另一个锦衣卫:“是给皇上改的那个‘必’字另作了一番说法。说什么是为了‘正人心而靖浮言’。黄公公已经拿着那幅字送司礼监陈公公那里去了。”
“糟了!”齐大柱跺了一下脚,“黄公公走了多久了,骑马了吗?”
一个锦衣卫:“骑了马,要追也追不上了。”
齐大柱好一阵急想:“你们还是跟着去,把海老爷好好送到家,不要去户部。”
两个锦衣卫:“知道了。”二人连忙转身向那辆马车追去。
“回镇抚司!”齐大柱跨上自己的马向西边前门方向驰去。
两个锦衣卫连忙跟着上了马,追着驰去。
远处,许多躲着观瞧的人都拥了出来。
正是夏练三伏的天,北镇抚司这天正好是七爷当值,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铁疙瘩般的肌腱,顶着太阳正将一根粗竹竿串着的两只偌大的大石锁扛在肩上,一只脚提起,一只脚金鸡独立,在那里练“马桩功”。
齐大柱满头大汗从院门进来了,也不好打断他练功,在他身边站住了,默默地等着。
朱七双掌撑起竹竿,单腿依然未动,只是换了个肩,问道:“什么事?”
“师傅,弟子遇到难事了。”齐大柱说得显着焦心。
朱七依然扛着竹竿,乜了他一眼:“死人的事吗?”
齐大柱:“那倒没有。”
“没死人急什么?”朱七扛着石锁换了一条腿。
齐大柱:“这件事说的是六必居。有人在皇上改的那个‘必’字上做了文章。”
朱七怔了一下,两腿落了地,双掌将竹竿撑起抛在地上,立刻望向了齐大柱:“什么文章?是口说的还是墨吃纸?”
“落了墨了。已经被提刑司的人送到陈洪陈公公那里去了。”齐大柱说得很急,“师傅,写这个字的人是弟子的恩公。”
朱七:“哪个恩公?”
齐大柱:“海老爷海瑞。”
“是他?他不是在江西吗?”朱七的面容也凝肃了。
齐大柱:“杀了严世蕃以后内阁调了一批人进京,海老爷也调了户部主事。”
朱七知道事情严重了:“都写了些什么,知道吗?”
齐大柱:“说是给六必居另作了一番说法。”
朱七默在那里想了起来。
“师傅。”齐大柱着急地望着朱七,“您老能不能去找一下陈公公,将这件事压下来?”
“糊涂。”朱七两眼闪着光,“通天的事,谁敢压?再说陈公公正巴不得有这个事呢。”
齐大柱:“那皇上见了,弟子的恩公可要担罪了。”
“不要再说什么恩公!”朱七的声色严厉了起来,“在这里当差只有皇上没有什么恩公!”
齐大柱低下了头。
朱七缓和了些语气:“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这个字吗?”
齐大柱:“弟子当时不在,下面的人听到,海老爷说写这几句话是为了‘正人心而靖浮言’。”
朱七凝神望着前方仔细想了起来。
齐大柱更急了,满脸的汗流了下来。
朱七倏地转望向他:“听明白了。这个海瑞是裕王爷举荐的人,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只去做一件事,赶快把这事去告诉徐阁老,然后回到这里待着,不许再去见他。拿衣服给我。”
齐大柱立刻走到屋檐下拿起了朱七的衣服双手展开。
朱七后伸两臂穿了内衣,齐大柱又拿起了他的长衫展开,让他穿上。
“走吧。”朱七自己系着腰带一边向院门走去。
“师傅去哪里?”齐大柱紧跟在他的背后。
“还能去哪里?事情捅到了陈洪那里,当然只有去见老祖宗了!”朱七说着已经跨出了院门。
有明一代,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赤贫,得了天下,给官员定的俸禄近乎苛刻,倘若家境贫寒中了科举进了官场,仅靠俸禄,实难以给付各项开支。地方官尚好,家居动用车轿马匹都是衙署供应。当了京官,尤其是四品以下的小官,年领俸禄不过数十两白银,倘遇国库拮据,甚至有以胡椒布匹等折银抵发俸禄。长安米贵,宅居车轿长随皆需自备,养家更是艰难。
海瑞在福建南平当了几年教谕,在浙江淳安江西兴国当了几年知县,“素丝不染”,在北京政治格局发生巨大变化时,突然接到奉调进京的公文,已是囊空如洗。车马费有限,乘不起船,只得走陆路,靠几十里一所驿站按七品官调任的等级赖以有食有宿,隔站换车。从兴国动身前,第一件事便是给前一年调任北京都察院御史的王用汲写了书信,请他代为物色一所小宅院,并言明月租铜钱不得超过五吊。这便有些难为了王用汲,就算在远离六部的靠东北城边找一所简陋的四合小院,最低月租也得八吊。王用汲动了个脑子,准备跟房东签两份契约,一份上写明实数八吊,自己每月暗中替海瑞贴补三吊;一份是海瑞必须自己跟房东签的,写着月租五吊,由海瑞按月给付。
就这样找的这所居宅,也只有一进三向有房的四合小院,空空荡荡,家具动用全无,且门窗破旧,内墙剥落。花了好些时日,王用汲自己掏钱请来了泥瓦木工,直到这天早上才算抢着修补完了。
“人快到了,那里不要钉了。”王用汲对两个尚在敲钉窗页的泥木工说着,又对北面正屋里喊道,“还有里面的,都赶紧收拾器具,你们走吧。”
那两个泥木工还是钉完了最后一扇窗,屋里也走出了几个泥木工,一个为头的走到王用汲面前行了个礼:“王老爷,那我们就走了。”
“把剩下的工钱付给他们。”王用汲对站在院门外张望的一个长随说道。
那长随走了进来,从衣襟里掏出五吊铜钱递给那个为头的。
为头的:“谢王老爷赏。”带着那群泥木工提着家伙走出了院门。
王用汲又对那长随吩咐道:“叫外面的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搬进来!还有,赶快将北屋正房的地洗了!”
“是。”那长随连忙吩咐院门外的几个佣工,“立刻将剩下的动用家什搬进来!将北屋正房的地洗干净!”
立刻有几个佣工抬着箩筐将装着的锅碗瓢盆搬进东面的厨房,另两个佣工将最后一张桌子和放在桌子上的几把椅子搬进了北屋的正房,又连忙奔出来,走到院子右侧的一口井台边放下轱辘上的桶打水。
这所宅院的房东是个中年长衫人,一直站在王用汲身边,见王用汲自己掏钱将宅院修饰半新,这时满脸堆笑:“托王老爷的福,小人这处祖屋跟着沾光,总算修了一遍。”
“用两只桶两个人洗。快点!”王用汲催着那一个取水一个提桶的佣工。
两个佣工不再一人取水一人提桶,都提着水桶奔进北面正屋。
“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了。”王用汲这才转对那中年长衫,接着从身上掏出一份契约,“等一下海老爷到了,你按这份房租契约跟他再签一份。”
那中年长衫人:“王老爷,房租契约昨日您老不就跟小人签了吗?”
王用汲:“昨日那份是我跟你签的,你不要跟海老爷说。今日你跟海老爷把这份签了。”
那中年长衫疑惑地接过那份契约,立刻变了脸色:“王老爷,说好了是八吊铜钱的月租,这上面怎么写成五吊铜钱?”
王用汲:“我这位同僚是个清官,家里也没有底子,每月八吊铜钱的房租他出不起,最多只能出五吊铜钱。”
“说好了八吊。五吊铜钱打死了小的也不租的。”王用汲还没说完那个房东便急了。
“听我说完。”王用汲端严了面容,“八吊还是八吊,每月他给你五吊,我再给你三吊。”
“慢着,让小人想想。”那房东睁着眼琢磨了半天,似乎明白了,“王老爷是说,每月的房租按昨天我们签的八吊付钱,海老爷明里给小人付五吊,王老爷您再暗中给海老爷每月贴付三吊?”
王用汲:“明白就好。不许让海老爷知道。还有,这些家具动用也说是你原来就有的。今后海老爷另搬了宅子,这些东西就都留给你。”
“小的明白,一切都按王老爷的吩咐办。”那房东又眉花眼笑了。
“老爷,有辆马车来了,像是海老爷一家。”那个长随在院门外隔着门向王用汲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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