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小心地环抱着玛雅，把他安置在树干旁倚靠着。
就在他回身牵马的当口，低垂着脑袋的玛雅，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缓缓咧开。紧闭着的眼皮里面忽然上下起伏。两颗圆溜溜的眼珠，正在急速滚动！
第五章 鬼魅杀戮
安塔带着四人，纵马冲出树林，⒌９㈡眼前豁然出现一处开阔的平地。里面树木稀疏，灌木茂盛。中间还有一条不小的河流流淌着，拦腰把平地一截为二。
又有几声枪响从前方葫芦谷里传出。安塔听见枪声，忽然有些不安。按理说，勘多那边应该等玛雅实施轰赶以后再下手的。但现在玛雅根本还没任何举动，勘多这混蛋怎么就开始放枪了？他知不知道玛雅这边已经出事了呢？
想到这些，安塔不免有些忧虑。身边连续不断的离奇事件，让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原本想在这里好好围猎一次，现在看来已经失去时机。而且沿途也没有发现任何野兽出没。四周静得出奇，雪地上连一只野兔的脚印都没看到。
安塔他们沿着河流，飞快地穿过平地，拐了个小弯，就跑进了一道窄窄的山道。这里就是葫芦谷的谷口了。进了葫芦谷，又有几声稀稀拉拉的枪声响起。安塔循着枪声，拨转马头，朝枪声响起的方向快速赶去。走进一片空旷的谷地以后，安塔逐渐放慢了脚步。几个人一字散开，边走边左右张望寻找。
“勘多这个混蛋，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埋伏，人跑哪去了？”瓦加单手端枪，皱着眉头嚷。安塔也感到奇怪。这里应该就是围猎的最终伏击场地了。勘多虽说爱跟自己使绊，但在围猎这种大事面前，谅他也不敢胡来。
这时，左边一片稀疏的树林深处忽然传出激烈的狗叫声。同时央巴也开始大声吠叫起来，并且不安地在雪地里上下跳跃。瓦加咒骂一声，努力拉住绳子，不让它轻易挣脱。
安塔竖起耳朵，稍稍一听，便感到那阵狗叫声十分蹊跷。它既不是追击猎物时该有的叫声，也不是相互招呼时的那种吠叫。做了那么多年猎人，对于这种蒙古细狗的吠声和秉性，安塔早已经心中有数。
眼下，安塔分明从那阵狗叫声中，听出了一股强烈的惊恐和深深的哀号。
这种蒙古细狗生性勇猛，跟着猎人出猎时，就算对面是野猪黑熊东北虎，它们照样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纠缠，好像还没有听说过它们会害怕什么。就算被野猪挑了肚皮，它们也绝不会哼哼一声。
一股不祥的预兆涌上安塔的心头。瓦加也很快听出这里面的蹊跷。他咧着大嘴，瞪着小眼珠子，竖着耳朵，愣愣地望着安塔。
“安塔。”瓦加轻声喊了一句，催马上前，“那些畜生叫得古怪，好像不太对劲啊。”
“快——”安塔两腿一夹，纵马前行，抬手一指前面的树林子大叫，“快过去看看！”
央巴最后还是趁瓦加一个疏忽，挣脱开来，拖着绳索，率先朝树林子里冲去。大伙催马提枪，散开了也朝着林子里面合围过去。前面的狗叫声越来越清晰了。循着这股声音，大伙很快就看到了有十来条猎狗在前方树丛中间徘徊狂吠。
催马紧跑几步之后，安塔很快就窜到了这群猎狗跟前。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雪白的地面上，溅满了大块的鲜血。
而就在这股殷红的血地上，整整八个猎人暴毙横尸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大群猎狗，正围着他们上蹿下跳，狂吠不止。
安塔大叫一声，飞身下马，几步扑到最近的两个猎人的跟前，上下打量。
这两个猎人相互纠缠着，浑身是血。一个猎人的手里端了支火枪，枪口正紧紧地顶着另一个人的肚子。从模样上看，显然已经冲对方搂火了。对方的肚皮上有一处巨大的窟窿，血肉模糊。人的血肉已经和身上的狍皮大衣混杂在了一起。
而另一个人的手里紧捏着一把弯头猎刀。猎刀的刀刃已经砍在对方的脖子里面。刀刃切入处，白森森的脂肪和骨头已经显露出来。刀刃和骨头紧密咬合着，安塔轻易之间，根本拔不出来。
看清状况之后，安塔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两人，显然刚刚结束一场血腥惨烈的生死搏斗，最终两败俱伤，一命呜呼。这时，瓦加他们也发现了，其他几个死去的猎人，全是因为相互厮杀导致的毙命。
“好像有个活的。”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大伙飞快地聚集过去。安塔上前，俯身来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猎人跟前，伸出胳膊，把他揽在怀里。
这个猎户的胸口被另一个人用一支箭狠狠地扎了进去，深入心窝。或许离开心窝还有几丝距离，因此没有立即毙命。而他的手心里，⒌9２也紧紧地拽着一块沾满鲜血的大石头。对方的太阳穴上，血肉模糊，显然曾遭受过这块石头的致命一击。
这个猎户望见安塔，似乎有些激动。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像希望对安塔说些什么。但声音微弱，吐字模糊，安塔一时听不清楚。于是他尽量把脑袋凑到猎人的嘴边，静心辨听。
“有……有鬼……鬼……”猎户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口气，艰难地组成这一句话。
安塔一愣，瞪大了眼睛，继续把耳朵紧贴在他的嘴边。
“有……鬼……”安塔还想倾听下去，但猎户脑袋一歪，咽气身亡。猎户的最后这句话，大伙隐隐都听了个分明。一时之间，他们相互对视着，脸色纷纷沉重起来。
安塔缓缓放下尸体，抬起头，紧皱眉头环视了一遍大伙。大伙面有噤色，有些不知所措。安塔沉默着，起身分别巡视了所有毙命的猎户。他们至死都还保持着一种进攻的姿态。手里原本用来对付野兽的利器，现在已经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弟兄抡去，且一招致死，下手的那股狠劲，让人看了都心惊肉跳。不知道什么原因，原本的并肩合作，忽然之间就变成你死我活的搏斗屠杀。就仿佛对面的弟兄，忽然之间已经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安塔注意到，他们临死时的神态，全都凝固在一股极度癫狂和凶悍之时。
想到这里，安塔无法不想起刚才最后一个猎人的遗言。“有……鬼……”安塔却不相信有鬼。他一直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他甚至打心底里也不相信有山神的存在。这对于一个纯粹的鄂伦春人来讲，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事实却真的是这样。尽管他从懂事起就被灌注这个理念，而且在日常生活狩猎中，他也时时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不过那只是为了让自己完全像一个鄂伦春猎人而已。毕竟，没有一个鄂伦春猎人会无视山神的存在。
但刚才他却亲耳听见了死者的最后遗言。死者是没有必要说谎的，这让他实在有些纳闷了。他说有鬼，那么，是不是因为有恶鬼侵袭，这才导致了他们神志迷乱，癫狂之中，自相残杀的？这似乎又是一个荒诞的推断。就跟之前推断玛雅他们消失的原因一样。但，事实又在提醒着他。很多事情，实在不由得你不信。至少，你纵然不信，却也找不出第二个理由来替代他。
这时，瓦加已经在四周巡视了一圈。他匆匆赶回，轻声对安塔说道：“安塔，一共死了八个人，全都是自相残杀……他妈的，太惨了。”
“勘多呢？”安塔注意地问。
“勘多和毛利都不在这里。另外还不见了几个人……不过他们的狗都在，一只不少。”安塔直起身体，抬头四望。这么惨烈的景象，他还没有经历过，一时之间，也有些发蒙。
“快，你们四处找找看，看其他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瓦加答应一声，带着几个人在四周雪地里重新寻找起来。
安塔呆呆地望着堆积在眼前的尸体，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了，这八条性命，已经确确实实地死去了。他不禁一阵悲痛，眼眶湿润。
他忽然一下子愤怒起来，拔腿在尸体堆里来回猛跑几步，仔细地望着每一个人，然后仰起头，恶狠狠地冲着天空大喊一声：“你是谁！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你感到好玩吗……”
长长的回声，在深谷之间回荡。
安塔怒不可遏，拔出随身携带的砍刀，挥舞着就朝身边的一棵桦树砍去。只听得咔嚓一声，桦树枝应声断落。与此同时，安塔发现在这棵桦树干的背面，同样雕刻着一个“白那查”山神的头像。
安塔见到神像，一下子又想起了玛雅和众多弟兄的遭遇，怒火登时更加汹涌起来。他上前几步，神情肃然，直愣愣地盯着神像，抬手挥起砍刀，一字一顿地自语着。
“山神啊山神，我们尊你为大，是希望你保佑我们平安丰收。这些年来，我们可真没有亏待过你。但现在我们遭了那么大的难，你也就会这么干瞪着眼。你这样的神，还留着干什么……”说罢，安塔暗咬钢牙，猛然挥刀，狠狠地朝山神的头像砍去。几刀下去，树屑乱飞，山神的头像破裂，转眼就不成人形了。树枝上的积雪纷纷飘落。
“滚，给爷滚得越远越好！”安塔停手，狠狠地朝树干上已经不存在的神像喊。他的身边，那十来条猎狗还在不停地咿唔哀号着，围着死者久久不散。
安塔一愣。或许，那些猎狗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了它们的主人。它们肯定目睹了屠杀的整个过程，可它们除了狂吠，什么也不能告诉安塔。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⒌9⑵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多年来的狩猎生涯，让安塔见识过各种凶猛的猎物，经历过各种惊险的狩猎场景。他深知，最让猎人心悸的，却是那些躲在暗处窥视他们的野兽。
现在，他们连续遭遇了多起不可思议的事件，眼下更是在转眼之间就死了那么多人，但他们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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