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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只得横向走了一段,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坡势之后,重新往上赶去。
转过几处险峻,山势渐渐有些平缓。安塔急赶一阵,很快就到了刚才发现毛利的位置。但左右张望,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安塔心中焦急,步子不由得开始加快。穿过一片矮树林以后,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竟然是一处悬崖绝壁。有一道山沟把两片山头拦腰截断。山沟足有几十米宽,人是没有办法过去的。
安塔暗叫一声,抬头顺着悬崖边缘,一路望过去,猛然间发现下方悬崖绝壁上面有人影晃动,仔细一看,竟然是毛利。
这一处悬崖,虽说不深,但至少也有好几十米。只见毛利身手敏捷,背着箭囊猎枪,手脚并用,麻利地顺着山体上的藤蔓,一步步往下攀落。⑸9⒉那种手势和动作,绝对老练,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迷糊和怪异。
裸露的山体覆盖着一层积雪,毛利的脚尖踩上去以后,不时地在打着滑。每次一打滑,他的身体便会猛然一坠。手中的藤蔓吃紧,积雪震落,落满了毛利一头一脸。
安塔暗暗吃惊,赶上几步,攀着悬崖边缘,朝着下面大声喊:“毛利,下面根本没有路,你下去干什么,快上来……”
正在半途中竭力控制的毛利听到安塔呼喊,浑身一个激灵,就仿佛是山羊听见了虎啸一般,原本还算稳健的手脚,刹那间开始慌乱起来。身体荡在半空,急促地想加快下滑的速度。但脚底嶙峋,藤蔓细滑,他这一慌张一着急,整个身子登时有些趔趄,差点没有当场脱手。
安塔在上面看得真切,暗叫一声为毛利捏了把汗。
“慢点,别急——”
刚才他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悬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坑崖”。所谓坑崖,就是一处四面没有出路的死胡同。它生成于两座山峰之间,是由古老山体断裂塌陷之后形成的。由于这种断裂的不确定性,粗略看上去,它跟一般的悬崖没有什么两样。按照一般的认知,只要踏进崖底,便可以顺着山势,从山沟的两端走出去。但恰恰就是这种“坑崖”,它的两端多半也有山体横亘着,而且因山体断裂,往往也会直上直下,于是便形成了一个类似深坑的崖底。人畜一旦进去,就很难从里面逃出生天。在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面,这样险恶的地形非常少见,却绝对危险。
“毛利,快上来,这里是一个‘坑崖’。很危险啊——”安塔继续大声提醒着。
说这种地形危险,远远不是因为它有着直上直下的嶙峋峭壁。
事实上,这种地形同样也是山林中野兽们的梦魇。这样一个“坑崖”的四周,常年会有各种野兽因路过、追逐、迷路、失足,还有觅食等各种原因,误入或跌进悬崖底部。而一旦进入,自然就再也别想出去了。它们只有在这片封闭的天地之间想办法发展存活下来。
如果掉进去的是一些食草动物,那还算它们幸运。因为这种崖底,基本上会是水草肥美,树林遮天。待在里面,照样可以吃住不愁,繁衍生息。而一旦有食肉动物进入以后,这个封闭的世界,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残酷的杀戮之地。那些掉进去的食肉动物,为了生存,会竭力追逐那些肥壮的草食动物。于是,就在这块与世隔绝的天地之间,时时都会演绎着你死我活的屠杀。
可以想象,这种残酷的逼仄空间里,一旦有人误入,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结果。
不用思考也会明白。当人进入这种环境以后,马上就会被逼迫着加入那种残酷的杀戮角逐之中,成为杀戮和被杀戮的一方新势力。你即使不想参加这个游戏,那终究也由不得你。同时因为你无法从里面脱身,便注定一直要与这些相守下去,就好像你突然被锁进一个巨大的兽笼里面一样。
所以一般的猎人,是绝不敢轻易下到那种地方狩猎的。就算他们站在悬崖上面,隐隐看见下面有猎物走动,也宁肯舍弃,绝不冒险。
“毛利,赶紧上来,下面是‘坑崖’,里面有很多野兽啊。”安塔扯开喉咙,拼命地喊。
下面的毛利听见这是一处“坑崖”,不禁也是一愣。他停止了下滑,悬在半空想了一想,又抬起头朝着安塔望望,神情很是犹豫。
“毛利,别停下,赶紧上来。你这样很快就会没有力气的。掉下去那就完蛋啦!”
毛利依然悬在半空,久久不肯上来。片刻,他在藤蔓上挣扎了一下,毅然地继续朝崖底滑去。
安塔见状,登时感到非常的惊愕。
毛利宁可朝着凶险绝地自投罗网,也不愿意上来跟自己会合。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要比下面那些饥饿凶残的野兽可怕百倍么。按理说毛利作为一个鄂伦春猎人,一听到“坑崖”两字,完全应该明白下面的那些危险。他这是情愿被野兽撕了,也不愿意跟自己回去啊……
安塔心里一阵纳闷。暗暗转念,这个毛利,㈤⒐⒉神志或许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吧。但自己刚才观察下来,觉得他的举止非常到位,先前的那些怪异早就烟消云散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唐突举止,绝对是非常危险的。安塔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影,眉头紧皱。片刻,他决定自己紧跟着毛利下去,争取能在他落地之前把他拽上来最好。实在来不及了,他也会进到谷底深处把他找到,并安全带他回家。
一个猎头,不仅仅要保证每次狩猎能够满载而归,更要保证把所有猎户安全带回到他们的父母妻儿身边。而现在,他这一队人马,死伤严重,惨不忍睹。安塔自感心中有愧,因此他绝不会再轻易丢下任何一个弟兄。哪怕这个弟兄已经神志恍惚,不听指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自己就一定不会丢下不管。
想到这里,安塔登时有些豪气冲天。他利索地解下斜背在肩上的绳子,抖落开来以后,一头在树根上拴住,另一头挥手就朝崖底扔去。收拾停当,安塔回转身子,用力扯了扯绳子,试试牢固度。随后面向着崖壁,双手攀着绳子,倒退着开始慢慢往下降落。
第七章 坑崖凶险
下到崖底,一股昏暗迎面袭来。
这里的积雪并不如外面那么深厚。或许是因为受到四面峭壁的阻挡。但一股深深的阴沉和幽闭感,让安塔立即有了些悚然。
四周出奇得寂静。树梢凝立,外面的风基本上吹不到这里。各种高低树木杂乱林立,却棵棵长得枝叶繁茂。从形态上看,大都是一些耐阴碎叶树种。隐隐之间,安塔还仿佛闻到了一丝特别的腐朽气味。
安塔哈腰凝神,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甩肩膀,就把肩头的步枪平端在了手中。
这是一支俄国人造的“水连珠”军用步枪,是安塔的父亲留给他的。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正逢残酷的日俄战争在东北大地上爆发。上百万的俄国军队涌进东北跟日本军队交战,曾经给这片宁静的土地带来了无尽的深重灾难。但同时,战争也把这种“水连珠”步枪带进了东北地区。战后,有无数的“水连珠”因为各种原因散落到了民间。而作为鄂伦春的一名猎人,安塔的父亲自然是爱枪如命。他想尽办法,花费了很多兽皮鹿茸,才给自己弄来了几支,并且还收拢了大量的弹药。当年除了自己使用,他还给安塔留下了几支。安塔精心保养,小心使用。手里的这支“水连珠”使用至今,依然性能良好。
这样的步枪,在整个村子里面,安塔也只是看见老村长手头还有一支,听说那也是当年父亲送给自己好兄弟的,实在是稀罕得很。跟他们鄂伦春人古老的铁珠火药枪相比,这种步枪使用方便,威力大,准头又好,而且还很耐用。每次出猎背在肩上,总是会赢得其他猎户的羡慕眼光。而安塔也没有辜负这杆好枪。每次出猎,他总是能够满载而归。十一岁那年,他孤身打死一头成年野猪,使用的也是这支“水连珠”。
此时,安塔蹲着身体端着枪,目光凌厉,巡视着四周。同时一只手脱掉手套,用手掌轻轻捂住枪体,让手掌上的暖气充分传达到冰冷的枪体上。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一种习惯。有时候枪体过于冰冷,偶尔会被冻住。而这个动作可以让枪体受热,从而变得活络,增大了开第一枪时的保险系数。
事实上这种做法并没什么科学依据。“水连珠”是久居严寒地区的老毛子研制生产的。设计制造时,早已经充分考虑到了天气因素。但每个猎人在长期的狩猎活动中,都会有些只属于自己的特殊习惯和迷信。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一种战前的热身,一种心理暗示。它可以让猎人获得一种无形的踏实感,从而达到枪人合一的境界。
一行凌乱的脚印出现在了安塔的视线里,不用说这就是毛利留下的。安塔顺着脚印消失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套上手套,端起枪,拉上子弹,起身跟了上去。
眼前树林稠密,根本无法快跑。安塔边走边用手挥舞着拨开树枝,目光四处搜寻。
走出这片矮树林以后,眼前出现一处不大的空旷地带。幽暗的视线里,只有黑糊糊的树影浮动,什么也看不到。
安塔深深地吸了口气,静心感受着空气中的微小异常气味。但这里的腐朽味道太浓烈,彻底掩盖了其他味道,无法凭气味来察觉附近是否有野兽潜伏。
四周静寂,只有脚底踩下积雪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安塔循着积雪里的脚印,继续朝前走去。
但没走多久,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小溪。这条溪水哗哗流淌着,给眼前这个死寂的世界增添了一份活力。它一路朝前,伍⑨㈨不知道它来自哪里,又会流到何处终结……另外它的河道很浅,里面还有很多的鹅卵石,大量的溪水在行进过程中,肆意漫开,把两边的积雪全部冲散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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