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动，让土族开始感到他们跟堪多一帮人的差异。于是跟踪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一举把两帮人全部包围，并当场射杀了那些枪手，对他们却秋毫无犯。
想到这里时，安塔望见那几个年老的土族女人正抱着孩子靠近过来。她们忽然举起手里的孩子，冲着安塔和赵大海微微一笑。
虽说那副笑容看上去异常惊悚，但却无疑让安塔大大松了口气。
很明显，这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举动。这表明，对方已经把他们跟堪多一帮人分别对待，并且还对他们出手相救表示感恩。
大伙见状，登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安塔此时忽然想起毛利，还有那声剧烈的爆炸。他已经注意到了，之前尾随而来的枪手当中，并没有堪多的人影。
想到这里，他再也待不住了。拨开人群，飞也似的朝事发地跑去，片刻便赶到爆炸现场。
爆炸看上去非常猛烈，现场一片狼藉。积雪和黑土被炸开以后，黑白混在一起，撒满一地。炸点中心还有一个不小的坑，周围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毛利！”安塔惊叫一声，四处寻找。但放眼望去，眼前空旷寂静，哪里还有毛利的人影？倒是雪地里醒目的血迹，提示着安塔可能发生过某种惨剧。
果然，他在一个凹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靠近一看，尸体早就被炸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但从衣着和身形上看，这分明就是毛利。
安塔疾步上前，仔细辨别。千真万确，这就是毛利的遗体。想必，他这是被爆炸气浪掀飞之后，掉进这个凹坑的。
安塔望着毛利的遗体，一阵悲凉。这个从来都不引人注目的可怜之人，最后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勇气。这让安塔感叹不已。登时，毛利以往的影子一下跃入安塔的脑海，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安塔流着泪把毛利的遗体匆匆安葬，返身继续寻找着堪多的踪迹。但找遍四周，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安塔在附近来回徘徊，一无所获。他暗暗猜测着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揣度着堪多可能的结局。
重新回到发现毛利尸体的凹坑里时，安塔忽然看到，就在发现毛利的不远处，有个非常奇怪的痕迹。
有人在雪地里匆匆写了六个很费解的字，而且那六个字的笔画里，还隐隐透着几处血迹。很明显，那个写字的人，当时可能正在流血。
这是谁留下的，写给谁看，会有什么特殊含义？
安塔站在那六个字前，愣愣地发着呆，怎么猜也猜不透。
——宁古塔，披甲人。
第二十二章 兄弟
土族散去之后，安塔纠集大伙，重新找回马匹，还捡了不少东西回来。同时帮着赵大海把赵虎的尸体运回家里，恭敬入葬。完成之后，不敢久留。稍稍整顿一下，便离开赵家，继而走出了柳条边。
梁教授说，“宁古塔，披甲人”，这六个字确实很特别。
首先“宁古塔”不是塔，而是一个地名。那地方也没有塔，它只是满语发音的直译。而“披甲人”三字却是满清时期的一种特殊称谓。
在满清时期，这六个字，曾经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痛不欲生。
安塔想来想去，断定这六个字应该是堪多留下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时还猜不透他。
但安塔又想起，在被毛利挟持的时候，他曾经大声叫喊，说他不能死，还要去救兄弟们。在之前，他也亲口告诉过自己，那些昏迷的兄弟，他有办法帮助他们苏醒过来。从当时的神情来看，安塔不认为那是堪多的谎言。
毕竟，他不择手段跟自己争夺村长位置是事实。但跟村里的兄弟们，也还是有感情的。除了在争夺村长这件事上做得过分以外，他还算是个堂堂正正的鄂伦春男人。很多方面，他都秉承了老村长的优秀品行。那么多年相处下来，这点安塔还是了解他的。
退一步讲，真要是村里的猎户全死了，这个村子也就走到了头。他即使当上村长，也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个，安塔估计，这六个字应该就是堪多留给自己的一条线索。
他把这个想法跟教授说了说。梁教授也告诉安塔，“宁古塔”本来就是一个地名。或许，堪多现在已经去了宁古塔。
安塔完全同意教授的推断。当即让教授拿出地图，看准了以后，带队直奔宁古塔。
虽然堪多对自己如此残忍，但他毕竟心存良知，还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自己跟他从小在一个村里嬉戏长大，形同兄弟。如今他误入歧途，自己不能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更何况，老村长一直对自己不薄，自己也有义务伸手拯救堪多。另外，安塔还指望着他履行诺言，去解救那二十个昏迷不醒的兄弟呢。
而梁教授在看到这六个字以后，兴奋不已。当他听安塔转述说关东军已经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时，更是断定，在宁古塔很可能会有重大发现。
第三天中午，一行人来到一个地方。梁教授就着地图估摸了一下，说差不多该到目的地了。
安塔找了个高处，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眼前一大片平原上，树影绰绰，深不可测。其间隐隐有不少黑糊糊的残墙偶尔显露。近处，还稀稀疏疏地分布着几个农家小院子。
蓝蓝毕竟长期生活在大城市里，身体娇柔。先是在长白山内受了惊吓，一路上又染上风寒，很快就开始感冒发热。教授的背包里带着些药，但吃了之后，还是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法在马背上坐稳。
见蓝蓝这种状况，大伙不免有些焦急。梁教授在地图上打量了会儿，拿出个望远镜，爬上土包，站在安塔身边，端起来朝前方仔细瞭望。
正是中午时分，阳光耀眼，照在无垠的雪地上，晶莹剔透。眼前这个广袤的平原，被四周一些山峦远远地围在中间，形成一个硕大的盆子。
梁教授端着望远镜，不停地调整着焦距。镜头里的景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忽然，原本空旷的视野里，忽然闪现出一大片雄伟的城池。这座城池横亘在大地上，飘忽不定，隐隐约约。梁教授暗叫一声，赶紧调整焦距，努力捕捉这个奇异的景观。稍后，这座城池再次出现。这一次景致变得更加清晰。梁教授几乎已经看清城池里纵横的街道，房舍宫殿，城头河流。
梁教授端着望远镜，只顾着暗声惊叫，端着镜头的手开始哆嗦。
片刻，天空中有一片云彩飘过，阳光被云朵遮住，镜头里的那座城池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教授失声喊了出来，连忙上下寻找，并不停调整焦距。无奈眼前只有荒芜空旷的平原雪野。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安塔不解地望着教授神神道道，心里嘀咕。又想想这个书呆子有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也就不去理会他了。
“安塔，我看到一座城池，一座很大很大的古代城池！”梁教授依然不肯放下镜头，颤抖着声音对安塔说。
安塔转过头望着他，又沿着他的视线朝荒野里望了望，心中烦躁，懒得跟他理论。
“教授，你在胡说什么呀？”蓝蓝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叫道。
“蓝蓝，很大的一座古代城池啊！”
“教授，你眼花了吧，要不就是你老糊涂了？”蓝蓝埋怨。
“怎么会？我刚才差点就看清了城门洞上的字呢。就差那么一点点。”梁教授越说越兴奋，一会儿放下镜头，一会儿又重新端起，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座城池。
瓦加瞪着小眼朝前望望，心里嘀咕，自己这位老哥，有时还真有点神经兮兮。
“教授，别扯了，赶紧找个地方，把蓝蓝姑娘安顿下来……”
那座城池稍纵即逝，再也没有出现，这可把教授急得捶胸顿足。
“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呀！”
安塔注视着前方一处农舍小院。听到这里，抬头望了望马背上昏昏沉沉的蓝蓝，马上就让大家朝那家小院走去。
“哎，好像我是在骗你们似的……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啊……”梁教授跟在最后，一路上信誓旦旦，嘟哝不停。
但所有人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梁教授茫然若失。
这时蓝蓝开始咳嗽起来。她感觉有些吃力，只得伏在马背上，闭着眼睛，晕头转向。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烧得不轻。
安塔赶紧下马，靠在蓝蓝的一侧，抬手轻扯着她的衣服，提防她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大伙加快步伐，朝着农家小院快步赶去。
梁教授刚才确实看清了那座城池。在镜头里，这座古代城池雄伟浩大，一望无际。而且是颇具典型的唐代建筑风格。这幕景象，他坚信之前从未见到过，不可能是幻觉，不可能是自己的想象。那座城池一定就在前方，只不过轻易不显露而已。
教授心中郁闷，走走停停，没过多久，不觉就和大家隔开一大段距离，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现在所有人都在用嘲讽的眼光看着自己。不仅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还把他当做了一个滑稽的老糊涂。这让教授感觉到有种强烈的羞辱。在学术界，他即使算不上泰斗，也至少是权威人士。平时也习惯了享受同行和学生们的尊敬和恭维。他实在无法忍受刚才这几个人的那种口吻和眼神。他感到这是对他学识和人格的一种践踏和羞辱。
梁教授越想越郁闷，手中的缰绳一紧，马匹停住脚步。教授蹬在马鞍子上，挺起身体朝荒原深处瞭望。前方树影婆娑，深不可测。但在教授的眼里，这里却仿佛就是那座城池的所在地。
大伙此时正簇拥着蓝蓝，踏进一个农家小院。梁教授忽然感到极度失落。他不想跟随他们进院，他必须首先证实自己刚才的所见。
想到这里，教授推了推眼镜，神色黯然。忽然他拨转马头，随即两腿一夹，马匹吃紧，猛然朝前纵起，一头冲向那片荒芜的山地，转眼便消失在广袤的树影残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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