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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迈开大步进得里间屋去。
我在原地又呆立了半晌,直到绿水在旁轻轻叫我方才回过神儿来,见她道:“小姐,少爷吩咐替季大人备午饭,就在这外间设座,并请小姐代为坐陪。”
我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道:“你去伙房通知备饭时记得跟那些人说……就说季大人此来是为某件案子向我了解情况的,说碰巧我当时在现场附近,因见中午了,我便留他在哥哥的楼里吃饭——这样便不会引人怀疑了,免得被他们知道哥哥在家。”
绿水答应着去了,我在外间又站了站,不愿进里间去面对那两个已将我看得透透的男人,遂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未坐得一会儿,便见长乐出来道:“小姐,少爷请您进去。”
深吸了口气,该来的终将会来,躲不过便索性抬头面对吧。心一横,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裙,重振精神,举步进了里间。
季燕然正负手立在窗前,见我进屋便扭过身来冲着我笑,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仿佛方才与我之间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我便也冲他嫣然一笑,而后望向斜倚在床头的岳清音,轻声地道:“哥哥,叫灵歌可有事?”
岳清音冷冷盯了我一眼,半垂了眼皮道:“为兄方才已托了燕然,请他派人送你去表舅家住上一段时日,午饭后便启程,你且先回房准备准备罢。”
表舅?什么表舅?!几时又冒出这么一门子亲戚?!——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不想让我再见到大盗是么?!是要硬生生地拆开我和他是么?!是要将我支开之后再抓捕他是么?!我一时气怔,睁大眼睛望住他,咬着牙道:“哥哥现在受着重伤,灵歌怎能置哥哥不顾而去住到表舅家?!”
“这里有长乐绿水伺候为兄足矣,况你方才亦听燕然说过了,爹已经领旨督办鬼脸大盗的案子,只怕日后会更加忙碌,为兄又有伤在身,均无暇照顾你,将你送到表舅那里,也好让爹和为兄放心。”岳清音面无表情地道。
我咬着下唇低了头道:“灵歌已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哥哥放心便是。灵歌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家中伺候哥哥养伤。”
“为兄的伤无需你来操心,过两日为兄亦要回衙门去忙,届时便顾不得你了。表舅那里近两年也未曾去过,正好趁此机会由你代为走动走动,以补全礼数。”岳清音丝毫不为所动。
“哥哥,灵歌哪里也不想去。”我抬起脸来直直望着他,“若哥哥不愿让灵歌伺候,灵歌便回去自己院中不在哥哥身前露面就是了。”
“午饭后出发,莫再多言。”岳清音冷冷地结束了话题。
我全身气血上涌,僵直地立在床前,紧紧抿着嘴唇望着他,他便也抬起眸来盯住我,目光里一片苍冷。
就这么对峙了良久,直到听得季燕然在身后轻咳了一声,干笑着道:“唔……为兄似是有些饿了,先到外间坐等好了……”说着便开门出去了,剩了我和岳清音继续在屋内互不相让。
许是看出了我这一次绝不肯妥协,岳清音终于率先开口,沉声地道:“你可知自己正在做蠢事?”
“灵歌或许很蠢,但灵歌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毫不退让地道。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跟一个朝廷通缉的重犯谈情说爱?将自己和整个岳氏一族拉入被诛之境地与他陪葬么?”岳清音的话如冰锥般刺来,令我浑身一阵颤抖。
“我可以……我可以恳他不再盗宝,可以……可以同他隐居化外,从此世上再无鬼脸大盗,朝廷便可放心、哥哥也不必担忧受灵歌的牵连了罢!”我硬着声音道。
岳清音眯起眸子,慢慢坐起身来,掀开身上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走至我的面前,我不由担心他背后的伤口会因他的动作而裂开,忍不住伸出胳膊去想要搀扶他,然而伸出一半时又硬生生地停住了,咬牙收回手来,低下头不去看他。
“同他隐居化外?”岳清音的话仿佛是从齿间锉出来的,带着强大的怒意与森寒,“这话岂是门风端正之户的女子当说的?!可还知何为‘羞耻’?!或者,你还并不知诛九族与连坐双罪并行的后果?!何谓牵连?现有我岳氏族人三百七十二口、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数百余人,全部要为你和那鬼脸的私情殉葬!再或者……是为兄失职失德,未能代爹娘好好管教自己亲妹,竟致使我岳家出了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若果真是如此,那也不必再等朝廷追究,为兄便先替家门除孽,再自裁以向列祖列宗告罪!”
我用力咬着下唇使劲地瞪着岳清音因震怒而愈显苍白的面孔,双目几欲充血,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颤着声音道:“哥哥不必自裁,灵歌知错了。灵歌错便错在没能逆来顺受,不安守本份,生为女子本就当听天命,听父母命,听兄长命,不该想的不能想,不该喜欢的不能喜欢,不该做的不能去做。灵歌错在不该随己所欲,不该心存幻想,不该有所追求。灵歌应当顾全大局,应当为了天下,为了朝廷,为了岳氏族人,为了邻里亲朋,为了季大人,为了爹跟哥哥放弃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放弃自己想与之在一起的人,放弃对掌握自己命运的奢望,取义成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接受每一件我喜欢的或不喜欢的事情,像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温顺驯良地听命于男人们的安排,要我笑我便笑,要我哭我便哭,要我以大盗的一条命换取全族人的性命,我便眼也不眨地将刀子送入他的胸口……”
“住口!”岳清音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周身爆发出的寒入骨髓的气息如狂风暴雪般压了下来。我知道我激怒他了,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难以想象,可我不想停口,因为我的怒火并不比他的小,虽然我一直自诩凉薄淡然,但那并不代表我没有脾气,我很少能“豁出去”,然而一但“豁出去”就是不计后果的彻底爆发,管他是死是活,先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岳清音的手几乎要将我的下巴捏碎,尽管看得出他已经努力在克制了。他压下身来,脸色铁青,咬牙冷声道:“你的幻想、你的追求,就是同那盗贼不管不顾地隐居化外么?爹养了你这身体十八年,到头来就换得个被自己骨肉抛闪的结果么?你对这世事了解多少?你对这世人了解多深?若不管你不理你,你能活到站在这里对我讲着你那些幼稚的言辞么?!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可以与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前提必须是——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若不能做到此点,一切免谈!”
我一时无言以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岳清音所安排的一切都是在保护我,都是为了不使我受到伤害,我比谁都清楚……可我,可我又怎能忍心因此抛下大盗不管?我陷入两难,我无法抉择,我原以为只要大盗不再现身,只要我同他远离这事非之地去过平凡的生活便可两全齐美,可我现在才蓦地醒悟,我这么做实在是过于自私。岳明皎是岳灵歌的爹,哪位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哪位父母不愿日日与儿女相伴?哪位父母舍得与骨肉分离?这不是生死和是非的问题,这是亲情,是血脉相连,是无法用轻重和利弊做为依据来割据或安排的最强韧的力量维系。
于是我在这力量下屈膝了,我任由岳清音暴怒地捏着我的下巴,第一次哀求他:“哥哥……放过他罢……他从未有过坏心,他只是……只是想找到自己那个有人可以管他、理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的地方……”
“那么,你究竟是同情他,还是中意他?”岳清音冷然盯着我问道。
“我……我想同他在一起,”我颤抖着表明了心迹,“既心疼他,又……喜欢他。”
岳清音狠狠地盯着我,目光比冰峰还要冷上千倍,良久,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起,不许你再见他,尽快将他忘了罢!”
“哥哥!”我既惊又怨地叫了一声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就是说出来又有何用?岳清音要护我,绝不可能同意我和大盗来往,甚至……为了将我拉回安全的境地,他很可能会帮助季燕然加速对大盗的缉捕。
岳清音松开我的下巴,垂着眼皮淡淡看着我,整个人显得那般地冷酷无情,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与鬼脸私相往来,暗通情意,将祖上传下的家训视如无物,将娘言传身教的德与行置之脑后,不罚不足以令你自愧自醒,不罚……便不知悔改!”遂提高声音道:“长乐!”
长乐在屋外闻声连忙推门进来,道:“少爷!”
“去廊外折一根竹枝来。”岳清音冷声吩咐。
长乐不敢多问,转身跑出去,很快折了根拇指粗细的竹枝回来,才要掩门退去,却见季燕然大手一撑门挤了进来,看了看岳清音手里的竹枝,吓了一跳地笑道:“清音!这是做什么!灵歌还小,不可……”
“这是我岳府家事,季兄请回避。”岳清音冷冷地瞪向他。
季燕然尴尬地笑着挠挠头,好声好气地道:“清音,你身上还有伤,就算你不在意自己,也要顾念灵歌昨夜辛苦一宿地守着你啊!有话好好说不好么,你这……”
“长乐,请季大人至外间用饭。”岳清音不再看他,只叫长乐将季燕然请出房去。
季燕然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只好转身迈出门去。岳清音便向我冷声道:“伸出手来。”
我一言不发地伸出双手,手心朝上,“唰”地一声竹枝甩下抽在其上,一阵火辣辣地钻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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