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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葛先生脾气古怪,也不以此为业,高兴了他就送你几句,不高兴的时候闭口不谈,随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向来是一个大子儿不收,大概是泄露天机,恐怕会折损阳寿。
杨六爷闻听葛先生身怀异术,心中无比仰慕,便买了礼物登门拜访。
人的名,树的影,葛先生知道杨六爷不比一般,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善人,请进家中分宾主落座,喝茶叙话。
杨六爷禀性耿直,不太会客套,开门见山说:“什么事都瞒不过葛先生的眼,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最近家里不断有人得病……”
葛先生说您别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六爷您今年新置办了一套宅子,全家老小都搬了进去,对不对?
杨六爷说可不是吗,搬进新宅之后接连摆了三天流水席,问题是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用得着算吗?以前有人讥讽算命先生算得准,说他能算出来紫禁城里有位皇上,皇上的媳妇叫娘娘,还能算爷仨走道就数当爹的岁数大,连脑袋长在脖子上都算得出来,莫非葛先生也是专门擅长算这些事?
葛先生说六爷您容我把话说完,您新置办的这套宅子,是前朝的蒲氏故居,两百多年来没怎么住过人,虽然转到您手里之前,整个宅邸都重新修正过,但里面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您家中眷属得病,不用寻医问药,也不必请神供佛,回去之后,您就照我所说的做,在东厢房里有处地灶,砌这地灶的砖头,总共是一百七十九块半,把这座地灶拆掉,灶底下埋着个怪物,只要把它除去,府上也就万事大吉了,不过切记,一旦从地下挖出来什么怪物,直接扔进河里就是,千万别去看它里面的东西。
杨六爷信疑各半,家里东厢房有处地灶不假,可这座老宅建于明代,宅院房屋几经翻修,唯有东厢房始终没动过,隔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把地灶拆掉,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块砖,而葛先生看也不看,就说砖头有一百七十九块半,带整带零的,真能有这么准吗?地灶下又会有什么怪物?
杨六爷心里嘀咕,先辞别了葛先生,打道回府,当天命几个家丁带上锹镐,径直来到东厢房。
这宅子又深又大,房屋也多,杨家人住不了那么多间,东厢房是整个宅邸中最偏僻所在,所以一直空着没动。
众人进到屋里,把地灶的砖一块一块地拆下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七十九块半。
杨六爷目瞪口呆,心里暗挑大拇指,佩服葛先生神术,又担心地灶下的怪物,不知那东西是不是常人所能应付。
不过既然葛先生说没事,众人心里也就有底了,壮着胆子挖掘地灶下的泥土,挖了没多深,就听“当”的一声,挖出一个古纹斑斓的铁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杨六爷把铁盒放到地上,仔细端详了一阵,看这铁盒外面锈迹斑驳,封存得很是牢固,那盒盖几乎锈死了,估计是当初起这座大宅的时候,埋下的一件古物,少说有两三百年了,刚才拿在手中,觉得分量不轻,里面必定有些东西,没准就是葛先生所说的怪物了,于是吩咐手下人,远远地找处臭河沟子,把这铁盒扔掉。
谁知道杨家那些下人们目光短浅,以为地灶下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事,寻思打开铁盒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万一里面装着宝贝呢?所以趁杨六爷刚一出门,这几个家人立即把铁盒撬开了。
铁盒刚一揭开,就看里面“嗖嗖”蹿出两个东西,是一只老鼠和一只麻雀,飞逸逃出东厢房,眨眼就不知去向了。
见者无不骇然,铁盒埋于地下几百年,谁都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活物,尤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一鸟一鼠两个怪物,闭在铁盒中这么久还没死。
这么稍一愣神,铁盒里又有三枚铁钉激射而出,全打在撬开盒子的那个家丁脸上,当场入脑而亡。
杨六爷在前宅听得禀报,心知大事不好,匆匆赶到东厢房,一看铁盒里只剩一副空弩,原来盒中暗藏机括,一旦开启就有铁钉射出来取人性命,家人不听吩咐,擅自撬开铁盒死于非命,是自取其祸,这也就罢了,那一鸟一鼠两个怪物却是什么来历?究竟是妖是怪?逃走之后是否还有后患?
杨六爷不敢怠慢,一面安排下人把那家丁后事妥善处理,一面亲自跑到葛先生家,把事情经过讲说一遍,请问葛先生此事主何吉凶。
葛先生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杨六爷,您的死期不远了。”
【下、劫数】
杨六爷心头一沉,忙道:“在下愚钝,还请葛先生明示。”
葛先生说:“这座大宅建于前明,那时造房子的木匠被主家仇人收买,在地灶里埋下两个妖物,坏掉了主家风水,那一鸟一鼠都是地下精怪,逃了之后恐怕会引起旱灾。另外您当年是在山里捡了宝贝,由此发迹,对不对?常言道得好,人不得外财不富,可还有句话说得更好,外财不富命穷人,其实您就是个穷命,命里不该富贵,但杨六爷您为人至忠至孝,又撞上时运,所以得了一段富贵,时运一过,还要落得家破人亡的结果,这次在屋中掘出铁盒放跑了怪物,虽然不是您有意为之,也有疏察之责,阴德上难免有所亏损,几年之内,必然有场逃不开的劫数,那时就是您的大限。”
杨六爷道:“既然是天意如此,人力岂可强求,我听天由命罢了。”
葛先生这个人的脾气很古怪,你要求着他,他未必愿意理你,杨六爷这么一说,他反倒不惜泄露天机,嘱咐道:“六爷平生多行善举,有此危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我交给您一个办法,也许躲得过这场劫数。”
杨六爷拜倒谢恩,请教葛先生如何化解凶难。
葛先生说:“命是天定,事在人为,您娶妻多时,还没得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这是因为六爷您命里没有子嗣,不妨到天后娘娘宫里进香求子,如能讨得一个孩儿,或许可以逃过这场劫数。”
葛先生嘱咐完杨六爷这番话,就此搬家远走,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杨六爷谨记葛先生之言,一连在家斋戒沐浴了几天,择取黄道吉日,带着夫人到天后宫烧香求子,又出巨资重塑金身,果有灵验感应,转过年来,杨夫人生下一个麟儿,这孩子长得别提多周正了,谁见了谁都喜欢,就像天后身边的童子投胎,杨六爷夫妻两个感恩戴德,天天烧香上供。
时光荏苒,转眼这孩子就三岁多了,当时山西直隶等华北五省,发生了连年大旱,这场空前的大旱灾,被称为“奇荒”,所有的河流水井都见底了,天上不下雨,百姓们就拼命把井往深处打,渴死的人虽然不少,大部分还勉强能活下来,唯独庄稼离了水,只有死路一条,这场持续几年的大旱,这几省的粮食颗粒无收,草根树皮都吃尽了,饿殍遍野,数百万灾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拥到城里讨饭。
一般这时候,官府都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在城内设了许多粥厂,就是那白水煮的米汤,住到粥厂里的饥民,每天早晚可以得到半瓢稀粥,那汤水里米粒也见不到几个,但别小瞧了这一碗粥,饿得快死的时候喝上一口,就能苟延残喘,喝不上这口粥,也许当天就活活饿死,饿死的便拖到城外荒郊,扔进万人坑里喂了乌鸦野狗,别看那年头人没吃的,这些野狗可个个吃得脑满肠肥,皮毛油光锃亮。
朝廷虽然下旨开仓放粮,奈何国库空虚,再加上贪官污吏层层克扣,粮食发到粥厂已经没多少了,僧多粥少,无异于杯水车薪,幸亏有那些富商大户出钱出粮,杨六爷遇上这等事,自然不甘人后,他独自包了城中最大的几个粥厂,一天舍两顿米粥,那粥不但稠,晚上还给半块饼子,不过这些粥厂不让青壮男子进来,只收容那些老弱妇孺。
其中一个大粥厂设在法海庙中,总共住了两千多人,大多数为女人和小孩,那时也顾不上什么寺规了,由于庙小人多,房屋不敷分配,只好在庙里用草席搭了很多棚子,以供这些难民居住,上面拿草席盖顶,外墙围以芦苇,那棚子搭得密密层层,一片连着一片,后面再进去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每天由和尚们负责煮粥,僧人在庭中支起几口大锅,煮好了米粥,便让饥民们排着队,依次上前领取。
杨六爷一有工夫,就抱上儿子到法海庙粥厂,看僧人给灾民们舍粥,有时更要亲自动手。
那天起了西北风,阴晦寒冷,天色跟夜里一样,杨六爷给灾民们预备了一批棉被,也是亲力亲为,自己带着家丁送到庙中,外面天寒地冻,他本不想带儿子同去,可那小孩抱住他爹不撒手,怎么哄也不行,杨六爷心想:“这孩子也是带着善缘来的,不让他跟着去舍粥,就抱着我不放,既然是这样,带此子同去又有何妨。”便给小孩加了衣服,乘马车到了庙中。
大清早寒气凛冽,难民们早早就起来等着发粥了,杨六爷特意嘱咐僧人,今天寒风刺骨,粥里要多放米,饼子加倍。
那些饥民冻了半夜,好不容易盼到早晨,看僧人们把米下到大锅里煮,香气闻到鼻子里,饿火更加难耐,顾不得秩序,纷纷挤到前面,都想赶紧喝上这口热粥。
庙中搭满了棚屋,本已十分狭窄,这两千多饥民乱哄哄地拥挤过来,寺里的几个僧人根本阻拦不住,杨六爷让手下的家丁上去维持,才稳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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