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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粥也煮好了,杨六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瓢,要给那些饥民舍粥,可这事也怪了,这个平时不哭不闹、乖乖巧巧的小孩,突然间哇哇大哭,就像让什么东西给吓坏了一样,周围那些献殷勤的人,轮番过来又哄又抱,那孩子只是号啕大哭。
杨六爷心疼儿子,抱拳对众人说:“老几位,对不住了,今天这孩子不舒服,我得带他找郎中瞧瞧去,大伙接着忙,可别耽误了舍粥的正事。”
杨六爷说完抱上儿子,乘马车离开了法海寺,也就刚出去两条街,忽见高处烟雾弥空,原来法海寺粥厂里由于拥挤不堪,碰翻了锅灶,那周围全是草席木桩子所搭的棚屋,不仅简陋,而且易燃,见火就着,西北风刮得又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烛天,那熊熊烈焰,把整个寺庙统统吞没在了火海之中,一百多间大棚,顷刻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场巨灾事发突然,火势起得太快,灾民们顿时乱成一团,一个个蓬头赤脚,拖儿带女,夺门而走,这两千多人哭声震天,你拥我挤地抢到门前求一生路,有许多人被浓烟眯住了眼,跌倒在地挣扎不起,挤死踩死的不计其数,大都挤成了一堆,火势席卷过来,只能被活活烧死,最终一个人也没能逃掉,饥民中很多是姐弟母子之类的关系,在大火中仍是互相依倚,有的小孩把头扎在母亲怀里,有的姐姐把弟弟挡在身下,被烧成焦炭之后保持着这种姿势,死状之惨,实在难以言说。
等外面的人把大火扑灭了,进到法海寺粥厂中一看,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寺庙内外都被烧为了焦土,地上到处是焦头烂额的死尸,余下的灰烬还没熄灭,冒着屡屡青烟,一阵阵烧炙人肉人油的恶臭,熏得人喘不上气来。
事后人们议论起来,都说两千多饥民竟无一人生还,这就是老天爷要收人,赶上的一律在劫难逃,要不是杨六爷提前出来一时半刻,如今也烧成焦炭了。
杨六爷暗道侥幸,多亏自己这儿子当场哭闹,要不然真是不敢往下想了,可仔细想想,这件事也邪了,这孩子怎么偏赶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大哭大闹?他就让夫人哄这孩子,好言好语,问问当时在粥厂里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什么东西把孩子吓哭了?
那小孩很是乖巧,虽然年方三岁,说话也能说清楚,夫人问过之后,脸色发白地出来告诉杨六爷:“老爷,我跟您说了您可别怕。”
杨六爷说:“胡闹,我怕什么?你快说我那孩儿看见什么了?”
夫人说:“孩子那天在粥厂里,看见有个人往你脚脖子上绑绳子,所以才哭闹起来。”
杨六爷听完惊出一身冷汗:“粥厂里那么多人,怎么就这孩子看见有人在我脚上拴绳子?不用问也该知道,是小孩的眼净,看见鬼了,看来这场大火烧死的人,都被换命找替身的鬼盯上了,脚上拴了绳子,那还跑得掉吗?多亏被我这孩子看破了,我侥幸逃脱此劫,也全凭葛先生当年指点。”
此后的事不在话下,却说杨六爷的儿子四岁时,有天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突然仰头笑了笑,就此气绝。
杨六爷知道这孩子是天后娘娘身边的童子,投胎来救自己一命,时辰一到自然要走,养活不住,他一来伤心,二来看破了生死,散尽万贯家财,把那尊从山里捡到的银人,舍在了五台山文殊院,自己也剃度出家当了和尚,长伴青灯古佛,以此了却残生。
我听阿豪讲完这段故事,才注意到不知几时开始,深山里下起了暴雨,小木屋中也变得更加阴冷。
第五章 路口尸变
【上、夜奔】
天气预报虽然没有降雨,但是山里气候多变,不巧让我们遇上了这场大雨,进山的道路非常险陡,暴雨冲击下很多地方也会出现泥石流,既然发生了这种情况,一两天之内是别想出山了。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让我们几个人转天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大伙都不用急着睡了,索性围在地灶前,就阿豪所讲的故事展开讨论。
臭鱼道:“别说,刚才老广讲到小孩看见鬼在人腿上绑绳子,这段真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藤明月则有不同见解,她说这个故事的可怕之处,不是鬼往人腿上拴绳子,而是那些死于大火的灾民,根本看不到有鬼在他们的腿上绑绳子。
臭鱼开玩笑说:“没准咱的腿上也被绑了绳子,但是同样看不到而已,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了。”
这废弃的木屋旅馆中,有些地方并不严实,透着阴冷的风,总让人觉得这屋里发瘆,好像有鬼似的,臭鱼这句话一说,我们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脚脖子,唯恐自己被拴了绳子。
深山旅馆中的鬼话怪谈,确实有几分恐怖,但人们多少都有好奇心,往往是越害怕越想听,我也不能免俗,不过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壮胆,就说阿豪的段子很不靠谱,既然是早晨发生的事,大白天的又怎么会有死鬼出来找替身?
阿豪说杨六爷取宝以及粥厂大火,都是千真万确的事,至于那银人聚财和小孩见鬼,却不免有几分民间传说的成分。
臭鱼说大白天见鬼的事未必没有,我以前就听过一段,比阿豪说的可怕多了,你们敢不敢听?阿豪讲的故事叫“劫数”,本老爷讲的也有名目,叫……叫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你是现编的吧,名字都没想好呢,到底有没有啊?”
臭鱼说:“怎么没有?本老爷这肚子里的段子太多,都卡住了,你们不得容我酝酿酝酿吗?”
藤明月和陆雅楠对臭鱼说:“没有名目也无所谓,有什么故事就赶紧讲吧,大伙都等着听呢。”
臭鱼说名不正言不顺,要是没名没目,倒让你们以为本老爷真是临时现编,对了……这个段子的名字叫做“媳妇”。
我和阿豪等人都忍不住发笑,臭鱼这光棍半夜做梦都是娶媳妇,讲一段鬼事怪谈也安上这么个题目。
臭鱼绷着脸说:“不许笑,好不容易有点气氛,全被你们给破坏了,待老爷我讲出来,你们可别吓尿了裤子。”他说罢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趁着深夜大雨,在木屋中讲了起来:
〖遥望红轮渐西沉,回首明月已东升。
行路君子投店家,飞行野鸟宿林下。〗
却说当年有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之后,到京城赶考,想博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书生想得挺好,不过每科甲上榜的举子总共也没多少个,都如筛眼里筛出来的一般,这天底下有无数高才绝学之士,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够飞黄腾达,他这穷乡僻壤出来的迂腐之辈,学识也是有限,又没什么门路可循,所以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书生名落孙山,不得不回乡继续攻读,途中免不了自伤自叹,想那京城离他家有上千里路,回去的时候只顾着怨天尤人,结果错过了宿头,眼看红轮西沉,天色将晚,旷野茫茫,四无边际。
书生正担心夜里没地方住宿,会在野地里被狼掏了,这时幸好看到路边有座大庄园,便去叩门借宿。
开门的是个员外模样的老者,书生赶紧作揖行礼:“老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老员外一看这书生举止斯文,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就问你到我这庄子里有何贵干?”
这书生也没白念这么多年书,一贯能善道,说道:“老先生容禀,晚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回乡途中不识路径,走到这里找不着客栈了,想到您庄上借宿一晚,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老员外听罢缘由,说道:“这一带很偏僻,左近并无客栈,你一介读书人夜里赶路,很容易遇上强盗野兽,我这庄上有的是房屋,尽可留你住上一晚,不过后生你别称我老先生了,只叫员外即可,咱们乡下人,识不了几个大字,哪称得上是老先生呢。”
书生说:“那可不成,在家的时候,我娘就常说我们那里是穷乡僻壤,就算念了几本书,无论走到什么地方,自身见识也是不够,遇上长者一定要称老先生。”
老员外被书生捧了两句,心里也是喜悦,不仅找了间空房让书生留宿,还让老伴儿出来相见,准备了热饭热菜款待。
书生拜见了老夫人,吃过晚饭,夜里住在庄子后面的西屋,屋后是一片漫洼野地,没有人家,他走了一天的路,身上疲乏,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时分,忽觉一阵阴气袭身,睁眼一看,后窗不知几时被风吹开了,外面云阴月暗,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
书生只好起身去关窗户,窗外却突然露出一个美女,正当妙龄,杏核眼,瓜子脸,身段婀娜,若不是月宫嫦娥下凡,也是瑶台仙子转世。
那美女隔着窗户,含情脉脉地望着书生,看得书生全身麻酥酥的,心说:“孔老夫子保佑,总算让我赶上了!”
原来这书生平时也看些闲书,那些闲书里大多描写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了某个穷酸秀才,不顾父母阻拦,带着金银细软跟秀才私奔,也有那狐仙蛇仙恋上凡夫俗子,主动前来投怀送抱,反正天底下“士农工学商”这五等人,以读书做学问的艳遇机会最多,因此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生被那美女迷得神魂颠倒,却没忘了斯文礼法,作揖道:“恕小生唐突,敢问小姐芳名,为何深夜前来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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