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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打官腔:“国人教育未能普及,若以专制治之,易于就范。立宪之后,权在人民,恐画虎不成,反生流弊。”
张一麐据理力辩,袁世凯不为所动,气得张怏怏而退。
谁知第二天,袁世凯又召他入见,嘱咐将预备立宪做一个详细的说帖交上来。张一麐对领导何以判若两人大惑不解,后来更是看到出洋考察的五大臣联袂上奏的预备立宪稿,即他所拟,未易一字。
原来,袁世凯是故意模仿守旧派的腔调,与他争论,“以作行文之波澜”。
张一麐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年前,就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慈禧:“滇匪虽靖,孙逆未擒,仍是可虑事。”
袁世凯:“如实行立宪,即无足虑。”
其实,女儿眼中的袁世凯是简单的。
据袁静雪回忆,父亲无论站着还是坐着,总是挺直了腰。坐下时,两腿叉开,两手放在膝盖上,绝不跷二郎腿。
每天六点,准时起床。早餐永远是一海碗鸡丝汤面和一大盘鸡蛋,午餐则少不了清蒸鸭子。用象牙筷子把鸭皮一揭,三卷两卷扒拉下来——袁世凯大口嚼着自己的最爱,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因为奉行“能吃才能干”的信条,他喜欢用大号餐具,并把“要干大事,没有饭量不行”挂在嘴边。不仅自己饭量大,还号召儿女们多吃,以成大器。
然而,世人眼中的袁世凯却是阴险的。
民国名记黄远生锲而不舍地跟袁世凯作对,天天在报纸上挑衅袁大总统。
在一篇《袁总统之师父》的评论中,他说:“当年满人中的杰出代表良弼留学东京时,亲见革命风潮之烈,谓其大佬曰,‘勿忧,此辈每月给上数百金,赏一顶戴,即闭口矣。’现在民国初创,袁总统不思息内乱而御外侮,唯知以上将、中将的勋位牢笼其徒卒。可见,袁总统者,放大之良弼也;良弼者,袁总统之师父也。”
黄远生显然没看过《批评官员的尺度》,是以此文还有姐妹篇《袁总统之徒弟》。
一日,黄记者的车夫和另一个车夫当街吵了起来。于是,袁总统的徒弟——一个站岗的巡警走了过来,叱责道:“吵什么吵什么,知道吗,现在是共和时代,大家对付着罢了!”
黄远生一拍大腿,顿悟了:“原来共和是拿来对付的,袁总统的教导果然普度众生!”
无论褒贬,不能否认的是袁世凯强大的个人魅力。它甚至感染了太平洋彼岸的《纽约时报》:整个中国,能否产生另一位像袁世凯这样具有组织才能和个人影响的政治家,是大可怀疑的。
第一章 站在历史的拐角处
历史对政治人物的记载,都是他自己写上去的1908年9月,袁世凯五十大寿。
位于王府井附近锡拉胡同的袁府,勉强挤下了一千人。北京的权贵,无一不在,扔颗炸弹下去,孙文(1866—1925)的革命便成功了一半。
正厅前搭起了一座戏台,京剧名角谭鑫培正在卖力地演出。
两天前,谭府。
内阁大学士那桐亲自造访,表明来意:请到袁府唱一出。
谭鑫培炙手可热,连慈禧都是其粉丝,自然得“燕十三”一把。
他对那桐道:“你要给我请个安,我就唱。”官居一品的那桐没等他说完,安已经请了下去。
胡同通往东华门的大街上挤满了马车,军警沿途站岗。
当天,北京和天津的寿联、寿屏销售一空。
望着那一对对用上好的泥金笺制作的联子,袁世凯五味杂陈。
有猷(yóu,意为谋略)有为有守,多福多寿多男。
这是庆亲王奕劻(1838—1917)的对联。
作为最后一任领班军机大臣,不问政事、专心纳贿的奕劻被人戏称为“庆记公司”的老板。
与紫禁城落日余晖的衰败景象不同,坐落于安定门外的庆王府门庭若市,喧嚣繁华。
除了美轮美奂的戏楼和日复一日的筵席,厅堂中还悬挂着奕劻手书的家训: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遗百姓;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书以遗子孙。
然而,言行的巨大反差让人不得不感慨:赞扬戒律是一回事,遵守它则是另一回事。
发迹前的奕劻,是个连上朝的官服都要靠当铺借贷的穷贝勒。
不堪回首的往事铸就了其贪婪敏感的性格,以至于身居高位后只争朝夕地捞钱。
面对王朝越来越瘦,王府越来越肥的奇观,不知道的还以为奕劻是潜伏在清廷内部的同盟会会员。
一次,一个叫林开谟的官员外放为署理江西学政(代理主管江西教育)。就任前,按例须遍谒军机大臣。
结果在拜访庆府时三谒不得其入。
门卫见他榆木脑袋敲不醒,只好点破:“我的林大人,尚有三种名目,共计七十二两的门包呐。”
谁知林大人就跟第一天到中国、刚下飞机般天真,指着门壁上张贴的奕劻手谕“严禁索贿”道:“王爷既有此话,我怎么敢?”
门卫哭笑不得,就差回他一句:“你还真信啊?”
当然,场面话是不能乱讲的,门卫正色道:“王爷的话不能不这么说,你林大人的这个钱也不能省!”
费尽周折总算走马上任,可林开谟还是没开谟(策略)。不久,他便接到一封京中书信,内称“只要八千银两,便能代为运动,免去署理二字,实补此缺”。
可惜,林学台从小被应试教育洗脑,根正苗红,不信我天朝会有此等卖官鬻爵之事,当即付之一炬。
结果很快迎来朝旨:着即开缺,发回原任。
其实,更多的官员早就浸淫得玲珑剔透,无须奕劻劳心。
一个道员级的闲官陈壁,常因仕途偃蹇长吁短叹、指天骂地,被他在京开金店的亲戚瞧见。
亲戚隔三岔五出入庆府,愿助他一臂之力,便在某次拜访时将店中所藏的稀世东珠献与奕劻。
庆记公司的董事长被震住了。他端详良久,假意问道:“其价几何?”
亲戚道:“这是本家陈壁所献。”
奕劻故作惊愕:“素昧平生,安可受之?”
亲戚坦然道:“他想见一见老王爷,只是未敢造次。”
有金钱铺路,除了造反,造什么都行。
隔日,陈壁进入庆府,呈上借来的五万两白银,并不失时机地拜奕劻为干爹,惹得老头儿乐不可支。
陈壁果然毫无悬念地平步青云,一直当到邮传部尚书。
行贿在我国是一门口传心授、实践性强的学问,没有做不到,只有不敢想。
因此,比起官至直隶总督的陈夔龙来,陈壁还稍逊风骚。
陈总督既是干儿子,又是干女婿。他老婆虽说不混娱乐圈,但很早便认了奕劻做干爹。俩人双干合璧,把老庆哄得团团转。
作为义女,陈夫人像驻唱歌手一样常年扎在庆邸,奕劻上朝时,亲自为其挂朝珠。冬寒珠凉,则先于胸间捂热,而后挂其颈上,以至坊间笑传“百八牟尼(念珠)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
陈夔龙更是尽其所有,日夜孝敬,搞得奕劻都不好意思了,劝诫道:“你也太费心了,以后还须省事为是。”
陈夔龙慷慨道:“儿婿区区之忱,尚需大人过虑,何以自安?求大人以后莫管此等琐事。”
受贿在庆记的确成了琐事。
军机大臣鹿传霖曾任陕西巡抚十多年,对关中各州县官缺肥瘦的熟稔程度,却远不如遥坐京师的奕劻。
而且,庆府客厅的御案上常置一盒,来客入见奕劻,必将银票金条主动投入,以免去交接时一番你推我搡的虚假客套。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
帮袁世凯搭上奕劻的是轮船招商局总办杨士琦(1862—1918)。
在此之前,主管总理衙门的奕劻恼恨大头同领班军机大臣荣禄走得近,一度通过部下放出话来:“袁慰庭?他只认得荣仲华,瞧不起咱们的!”
的确,袁世凯曾对心腹说:“满员中只有一个荣禄,然而暮气已深。剩下的全是尸位素餐的饭桶。”
1903年,荣禄病危,袁世凯打听到继任者正是奕劻。
为了扭转不良印象,他祭出首席智囊杨士琦。
此人为大头出谋划策,屡建奇功,心机之深不下于徐世昌。如果徐是荀彧,杨便是贾诩。
举人出身的杨士琦早年是李鸿章的幕僚,曾随幕主和洋人签订《辛丑条约》。
彼时,李鸿章已精力不支,懒得与同为议和大臣的奕劻废话。洋人有什么新的动议,他都派杨士琦前去通知。
善于逢迎的杨士琦很快便跟奕劻混熟,为后来的牵线搭桥埋下了伏笔。
即使对纳贿比纳凉还轻松的奕劻而言,杨士琦奉上的也是天文数字。
十万两银票。
内心狂喜的他假惺惺地推让:“袁慰庭太费事了,我怎么能收他的。”
杨士琦淡定道:“袁宫保知道王爷不日必入军机。在军机处办事,每天都得进宫,而老佛爷身边的太监一定会向王爷道喜讨赏,费用很是不小。这点微薄心意不过作为王爷到任时的零用,以后还得特别报效。”
滴水不漏的说辞让奕劻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巨款。
袁世凯果然说一不二,不但包办了庆府的婚丧嫁娶、子孙满月,还定期馈赠三万元的“生活费”。
回报也很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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