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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的姿势没摆多久,就让地动山摇的屋子给打乱了。南湖炮队轰完总督衙门开始轰协部。
参谋副官个个想逃命,力劝黎元洪“暂避”。
黎元洪见人心都散了,坐在这挨轰也于事无补,就跟参谋刘文吉回家换了身衣服,跑到附近一个下属家躲避。
第二天一早,黎元洪担心家里的积蓄被哄抢,派火夫去取。结果,火夫在搬运财产的路上被马荣和程正瀛盯上,二人带着一排士兵,跟踪其找到了黎元洪。
垂头丧气的黎元洪被“请”到楚望台。
革命士兵一字排开,鸣号举枪,向黎元洪行礼。
吴兆麟从人群中闪出。黎元洪见到老部下,心中稍安,责怪道:“你学问好,资历深,为什么跟他们胡来?”
一旁的马荣闻言暴怒,拔刀欲砍,被吴兆麟喝止了。黎元洪知道他二人在演戏,盯着吴兆麟,等他说话。
吴一脸苦相,为难道:“协统大人不要生气,昨夜厮杀,戾气过重,大家都还没缓过劲来(别惹我们)。现在,武昌群龙无首,主持大计,非您莫属!”
黎元洪岔开话题:“武昌孤城一座,朝廷很快大军云集,你们打算如何抵抗?”
吴兆麟开始忽悠:“协统不必忧虑。孙文携亿万军饷,黄兴率大批军舰,不日即到。”
吴兆麟敢这么吹,肯定是听熊秉坤说的。熊秉坤是听文学社说的,文学社是听共进会说的,共进会是听居正说的。居正是同盟会湖北分会的负责人,和孙武过从甚密。
黎元洪也不深究,继续问:“瑞澂等人就在军舰上,一旦率军反攻,事有不虞,该当如何?”
“可退守湖南,同盟会的焦达峰即将在长沙举事。”
又是听孙武说的。
黎元洪叹了口气,骑上士兵牵来的马,极不情愿地同吴兆麟往咨议局的方向揽辔而去。
咨议局坐满了人。黎元洪入座后,汤化龙起身抱拳拱了拱手,对众人道:“汤某全心赞成革命,但毕竟不是军人,不懂用兵。因此,都督是当不了了。其余诸事,在下尽全力帮忙。”
在场之人,心领神会,都把目光落到了黎元洪身上。
黎元洪愁眉苦脸地缩成一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喃喃道:“莫害我,莫害我……”
蔡济民怒了,拔枪在手,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黎公再不应允,我只有当场自杀,以谢殉难的弟兄!”
众人无不作激愤状,大厅外的卫兵也嚷嚷着要进来一枪崩了黎元洪。吴兆麟见戏演得很成功,黎胖子额上都渗出汗了,便俯身在他耳边道:“再推三阻四,酿成大乱,我也保护不了您。”
黎元洪脑袋一耷拉,算是默许了。
于是,众人一致推举黎元洪为湖北军政府临时大都督,汤化龙为民政总长。
第二天,一封《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黎布告》贴满了武汉。
武昌街头,万人攒动,百姓听说黎协统都革命了,激动异常。以往都是革命党小打小闹搞恐怖袭击,现在连清政府的高级军官都反了,大家顿时觉得推翻天朝不是没有可能。
但黎元洪不这么想。
专制政府维护独裁统治的第一要诀就是权力运作的不透明,你永远不知道高层那帮人在忙什么。
然而,参加过两次清廷秋操(军事演习)的黎元洪知道。
六年前那场在河南彰德举行的演习,让黎元洪见识了北洋六镇昂扬的士气和强大的武装,段祺瑞那犀利的目光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屋外的普天同庆就像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世界,顾虑重重的黎元洪愣愣地望着北方。
汤化龙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发布消息。
他的计划比蔡济民更周密。一面以瑞澂的名义急电各省督抚,用形势危急等措辞动摇敌心;一面致电各省咨议局,将这帮被清廷推到革命派家门口的改良派议员拉进来。
当蒋翊武把通电文稿送请汤化龙审阅时,汤摇头告诉他,明码是发不出去的,各省的电报局都掌握在清廷手中,要发必须用密码。
密码本在督办八省膏捐大臣(烟草专卖总局局长)柯逢时手上,以往咨议局发电,都得去土膏捐局找柯逢时。
汤化龙叮嘱蒋翊武不要为难柯逢时,以礼待之,自能要到。
又一场吊民伐罪
10月13日,电报均已发出,革命党开始炮轰死赖在长江上的楚豫舰。交火两小时,瑞澂不敌,命陈德龙将船开往下游。
这事对黎元洪触动很大,海军出身的他没想到楚豫舰竟如此不堪一击。看来,这世上最狠的不是船坚炮利的,而是敢玩命的。
敢玩命没弹药也没用,新军长期面临的就是弹药短缺的严峻现实。
本来,自打有了新军,淮军余部就被缩编为巡防营(武警部队),不受待见。可随着安徽、湖南的新军叛乱,军队的忠诚问题日益凸显,一些地方大员加紧了对新军的防范。结果便是宁可依赖巡防营,也不肯相信新军。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此显现:统治阶级原本用来救急的变革利器,却最终反噬己身。这再次印证了托克维尔的推断: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候。
小心翼翼的防范并没有帮助清廷消弭祸患,控制弹药的猥琐行为反而让更多的新军士兵对政府离心离德。
黎元洪不能彻底革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怕弹药不济,但这点顾虑在革命党打跑楚豫舰后烟消云散,他开始觉得革命似乎大有可为。
对付骑墙派要趁热打铁。蔡济民看出黎元洪立场有所动摇,就和蒋翊武一起撺掇他剪辫子。
生活就像变速自行车,有的挡很多人从来没用过。黎元洪突然想尝试一下,他不再拒绝。
剪辫后不男不女,黎元洪索性要求给自己剃个光头。
蔡济民哈哈大笑道:“都督这脑袋,真似罗汉一般。”
黎元洪照了照镜子,也忍俊不禁:“我看像个弥勒佛。”
不久,美国驻汉口领事特来拜会,当问及中国将来实行何种政体时,黎元洪干脆地回答道:“共和政体!”
既然木已成舟,何不拼死一搏?
在当晚召开的军事会议上,黎元洪一改往日猛打酱油的面目,郑重表态:“自此以后,我即为军政府之一人,不计成败利钝,与诸君共生死!”
他重拾领袖风采,慷慨激昂地进行了战略部署和战前动员,准备迎击清军。
此时,武昌起义的消息已不胫而走,成为各大媒体的热门词。
上海的《时报》是江浙立宪派的喉舌,向来反对革命。但因对政府失望透顶,《时报》还是发表了一篇《意料之外》:德法不交战而意土交战,出人意料之外;湘粤不抗路而四川抗路,出人意料之外;成都不失守而武昌失守,尤出人意料之外;广州不失守而武昌失守,更出人意料之外。呜呼,自今以往,出人意料之事,岂第止此哉!然而政府则犹梦矣!
《申报》的政治立场更保守,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呜呼!川乱未已,鄂乱又起,何今日祸变之多耶!夫春间粤乱犹在沿海,此次川乱偏于西隅,今则革党势力已蔓延于长江流域矣!其情形之危,更非川粤可比。
遍地星火的时代,即使是满人办的报纸也悲哀地发现为政府遮羞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能总在头版头条写“全世界人民都羡慕我们”吧?
1911年10月17日,黎元洪有生之年最难忘的一天。
革命军在阅马场举行誓师大会,由黎元洪亲自宣读祭文和誓词。
高大的祭坛耸立在阅马场中央,坛前烟火缭绕,坛上香案玄酒,供设着轩辕黄帝的灵位。
“时维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
画面切为黑白。一队荷枪实弹的清兵,押着唐才常走到滋阳湖畔。“慷慨临刑真快事,英雄结局总如斯。”他萧萧瑟瑟,面湖而立,平静地对身后的清兵说,“堂堂男儿,怎可屈膝,动手罢!”
黎元洪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满清异种,横侵政权,二百年来,惨无天日,我族痛心疾首,久思光复故物……
广州天字码头,一长身玉立的美男子即将引颈就戮。监斩官问他有何遗言,他微笑道:“悔矣,恨矣!”监斩官不解:“悔什么,恨什么?”他大声道:“悔德寿未死,恨自己先行,没炸死这个满贼!”
他叫史坚如,两周前在巡抚衙门后墙外挖了条地道,直通广东巡抚德寿官宅的后花园。史坚如在地道里塞满烈性炸药,点燃了引线。轰隆一声巨响,爆炸似乎成功。可惜,结果令人颇为沮丧,附近的平民被炸死好几个,德寿本人却只被震下床榻,毫发无损。
懊恼的史坚如准备去香港再买些炸药,却在登船之际被尾随的密探逮捕……
黎元洪的声音再次传来。
义声一动,万众同心,兵不血刃,克复武昌。我天地、山川、河海、祖宗之灵,实凭临之!
长沙。同盟会成员焦达峰、陈作新响应武昌起义,率军攻打巡抚衙门。湖南巡抚余诚格很识时务地在大堂高悬“汉”字白旗,乘乱逃走。
西安。新军第三十九协管带张凤翙(huì)正率军攻打满城,西安将军文瑞站在城楼上指挥旗兵负隅顽抗。血战一日,满城告陷。文瑞困兽犹斗,下命巷战,三千旗兵伏尸街头,终不敌革命军包举宇内之势。文瑞无力回天,投井自杀。
昆明。新军协统蔡锷(1882—1916)正在率军攻打督署,一个叫朱德的小排长冲锋在前,率先攻克了李鸿章(1823—1901)的侄儿、云贵总督李经羲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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