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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路过穆麟德家,听说被砍残的闵泳翊就躲在里面。
袁世凯想进去探视,顺便打听一下情况,却被一个戴黑框眼镜的持枪门卫拦住,死活不让进。
此人面相斯文,却毫无忌惮之色,忠于职守,给袁世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叫唐绍仪(1862-1938),字少川,留美幼童之一。
惊魂甫定的闵泳翊祥林嫂附身,连说“开化党杀我”。
其实,“带路党”的后台老板竹添此刻比任何人都恐惧。
竹添是个学者型官员,经常写些《毛诗会笺》《论语会笺》的国学书籍,想必非常仰慕中国文化。
但这不影响他动不动就喊“班哉”(天皇万岁)。
竹添到任后积极扶持“带路党”,眼见中法战争爆发,又怂恿金玉均发动政变,建立亲日政府。
政变计划报上去后却被压了下来,原因是天皇的桌上摆了一封更令他恐慌的密报——驻华日使奏称,中法正在谈判,法国有意割占台湾。
站在日本的立场看,朝鲜“寄存”在清廷手中很安全。而隔海相望,多了一个法国的军事基地,日本无论如何吃不消。
因此,天皇不愿就朝鲜问题给清廷施加压力,意在台湾。
可只谋一隅的竹添不管,他不能让小弟们失望,不然以后怎么带团队?
于是,狂热分子竹添不待政府批准,兀自发动了政变。
一切战斗都是心战。擅启边衅的后果竹添比谁都清楚,内心深处的摇摆不定注定了此役的结局。
谁让我过愚人节,我就让他过清明节
清军赶至王宫,袁世凯惊讶地发现,“带路党”竟然没关宫门!恍惚间还以为对方在玩空城计。
其实,竹添是想营造局势已恢复正常的假象,希望清军面对现实,节哀顺变。这要换一个人估计就接受了,可惜他遇到的是鬼见愁袁大头。
开打前,袁世凯留了个心眼。他致信竹添,装傻充愣,说朝鲜内乱,敝军与贵部同有保护国王之责。现城内民心思乱,有传言说乱民准备打进王宫。“弟恐国王再受惊吓,又恐贵部遭受围困,故率军进宫,驰援贵部,别无他意。”
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信,袁世凯将此信传示众人,自留一份,这才开战。
入宫后,守军猛烈射击,枪子如雨,清军还击,双方展开激战。
前后左右,所有的人都倒下了。硝烟中,袁世凯满脸污血,奋勇当先。突然,敌军机枪齐发,“哒哒”声中,又有两个士兵踩中地雷,被炸飞到空中。
地雷距大头不过十步,声浪将他震翻在地,受了轻伤。
再起身时,已是双眼蒙眬。拔剑四顾,耳鸣盖住了环境音。
袁世凯,你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和誓言吗?你忘记了“丁戊奇荒”中嗷嗷待哺的饥民的倒悬之苦吗?!
你忘不了。因为在你很小的时候,最不拿人当人的人,反倒大谈仁义?何以好的思想写在书本上,从来没有实现过;坏的事情已做绝,书上却只记着一小部分?
学者们摇唇鼓舌,不知疲倦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耕耘着一棵名为“学问”的植物,殊不知几千年来,文字排列组合的可能性已被穷尽,却仍未解决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正义战胜不了邪恶,光明从来输给黑暗?
慰庭,你的降生就是为了终结这道斯芬克斯之谜。
因此,那颗大脑袋里装着的不是血肉,是信念。而信念,慰庭,是杀不死的。
想到这,袁世凯重新振作起来,号召大家并进。一时间,士卒争先,声震屋瓦。
眼看战局不利,竹添怕了,率军退回使馆。金玉均和朴泳孝跟得很紧,却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把国王扔了。
没了国王,政变就失去了合法性。还好洪英植清醒,护卫李熙出宫赴北庙避难。
混乱中,闵妃带着王子跑到清军大营。
袁世凯一直打到景佑宫后院,才看见吴兆有被两个士兵搀着,一边哭一边仓皇走避。
大头问他缘故,回答说:“自己一入宫就受到攻击,士兵们都逃跑溃散,不知所踪。”
袁世凯笑道:“你这副模样,敌人就能放过你吗?不要乱我军心,赶紧回营收拾残兵吧。”
天快黑时,胜负已定,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枪声。
之前一直没看到张光前。原定计划张部走西路,率军攻打金虎门。眼下都打扫战场了,才发现张光前的部队蹲在金虎门内的高墙下躲避子弹,未发一枪进一步。
大头不禁叹息道:“淮军的暮气怎么严重到这种地步!”
而且,经此实战,袁世凯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淮军士兵放枪时竟不直视敌人,眼睛看着一旁,一副不忍杀生的模样!
如此打仗,可谓形同儿戏。
夜间,打探到国王下落后,袁世凯又带兵去夺,洪英植试图阻拦被杀。
与此同时,日本使馆遭到汉城市民的围攻,竹添为防不测,在致信袁世凯推诿过责后烧了使馆,带着馆员、驻军和“带路党”骨干逃往仁川领事馆。
次日,李熙在袁世凯营中召集金允植、沈舜泽,并召见各国使节,告以政变平息。
回宫后,袁世凯应李熙之邀,居于偏殿,朝夕会晤,握手谈心。各曹大臣每日必造访袁世凯禀告公事,大头一手秉笔,一手按剑,俨然青年版大院君。
名自屈辱中彰,德自隐忍中大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汉城的冬天滴水成冰。
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冰凌,在风中摇摆。市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街上匆匆走过。透过结满冰花的窗户,依稀可见屋里的人围着炉火在烤手。
袁世凯踱来踱去,忐忑地等待朝廷的钦差。
李鸿章接到甲申政变的报告时非常震惊,而朝廷的注意力正集中于西南边陲,对朝鲜的风吹草动只以平息事端为要。
没过几天,新的报告递上来:我军翻盘了。
慈禧愣了:跟我玩欲扬先抑吗?
但内心还是蛮欣慰的。
同时收到的还有两份文书,一份是日本政府要求严惩袁世凯的照会,另一份是以吴兆有为首的庆军老人写的联名信。
信中说袁世凯有严重的经济问题。
这可真是另辟蹊径。
慈禧当即着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吴大澂以钦差的身份,赴朝查明真相。
同一时刻,袁世凯关于政变始末的详细报告也送到了北洋。览毕,李鸿章不禁击节赞赏。
他立刻发电报给行至山海关的吴大澂,提醒他袁世凯有一份报告,抵朝后勿忘索取一阅。
按理说,宗主国钦差驾临如皇上亲临,朝鲜国王必须亲来看望。李熙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在吴大澂抵达的当天跑去会见新任日本公使井上馨。
要不是袁世凯出面协调,制止李熙,吴大澂肯定下不来台。
第二天答拜国王,袁世凯又为吴大澂准备了一场好戏。
在通往王宫的大路上,一路所见,尽是立于道旁的木牌,上书袁世凯在朝的功德事迹。
吴大澂疑窦丛生地望着袁世凯,世凯则佯装大怒,令人悉数拔去。
返回时,又见如此功德碑,且有朝鲜人跪护于牌旁。袁世凯遂指使手下策鞭驱之,然而驱之复来,势不能当。见此情景,翰林出身、读书读傻了的吴大澂不由得感叹万分。
吴大澂不是瑞澂,比较有血性。都察院又是愤青的乐园,一天到晚就愁中国不多造几艘航母,一有风吹草动便跳出来喊中国不高兴。所以,看完袁世凯的报告,铁杆主战派吴大澂已有心维护。
袁世凯的出色反衬了吴兆有和张光前的懦弱,对二人的态度,吴大澂不经意间有些轻视。
这更引起了两人的不满。见吴钦差对袁世凯“骄矜用兵”的罪名不以为意,两人便猛揭其挪用军饷一事。
大头素非贪财之人,钱多害志,只要手头有闲钱就拿去做感情投资。徐世昌、阮忠枢早年贫困时,都曾接受过大头不菲的资助。
此番也不例外。
攻打王宫时,朝鲜新军死了不少人,留下一批孤儿寡母,情景凄凉。再加上大乱之后要收拢人心,增强朝人对华的向心力,袁世凯便不经批准,用军饷赈济了烈士遗孀。
动机虽好,但究属违纪。李鸿章即使内心认同,也不得不照顾庆军老人的情绪。
当初吴大澂抵达汉城时,吴兆有等人迎候于江边,而袁世凯则单骑迎于南门之外,可见嫌隙之深。
好友金允植回忆说:“外国人都以流言诋毁慰庭,清军诸将也嫉妒其功劳而中伤他,慰庭因此愤懑不已。”
堂叔袁保龄写信安慰大头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怨天尤人,有何益处?”
是到了退一步的时候了。《庄子》有云: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谋万世者又岂在乎一时之得失?于是,袁世凯以养母身体不适为由,提出回乡省亲。
袁保龄得知后,拍腿叫好:“此子狡狯,胜过老叔!”但还是写信提醒道:“你到了天津,千万不要谈吴兆有一字短处。切记,此事关乎你的前程。”
回国时,吴大澂欣赏袁世凯的才干,让他上了自己的座船。
一路上,两人促膝长谈,吴大澂愈发赏识。工于篆书的他欣然为大头题写了一联:凡秀才,当以天下为任;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到达山东港口时,丁汝昌亲自驾小船来迎,并对袁世凯不吝溢美之词:“功成身退,舍得开,走得出,君真伟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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