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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汉人洋人,人性,是复杂的。
环绕定远舰体的,是均厚35厘米的铁甲,扎实的双层设计缔造了永不沉没的神话。
然而,百密一疏,舰首的锚链孔周围,装甲只有7.5厘米厚。
问题是如此隐秘而细小的弱点鲜为人知,知道了也不一定打得中——除非他开外挂。
可好运来了神都挡不住,此役基本属于上帝握着日军的手在开炮。由扶桑的一门240毫米克虏伯炮发出的炮弹正中锚链孔下方,穿甲而入,轰然炸响。
不同于它舰,定远在舰首甲板下有专门的军医院。把伤员安置在最前面,德国人的设计思路令人费解。同样不解的刘步蟾早就下令医生和伤兵转移到靠后的铁甲堡内,这才降低了人员损失。
下濑火药烧毁了药橱和病床,烈焰顺着梯道舱口向外蔓延。很快,舰首便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黄烟和黑烟混在一起,咫尺莫辨,定远的炮火被迫停滞下来。
像一头吐火的困兽,浓烟滚滚的定远极大地鼓舞了日军的士气,是个倭寇都明白击沉这艘巨舰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于是,一游和本队前后包抄,快速接近。每条船、每处炮位、每个日兵都疯了一般朝定远开火。
邓世昌的逆袭
焦头烂额的刘步蟾一边指挥操舵,一边组织灭火自救,全然没注意到左翼的致远已悄然超过本舰,在一个中年军官的率领下挺舰而出。
邓世昌。
拔刀相助的还有镇远。
但镇远有铁布衫护体,而致远(2300吨)的定位是轻型巡洋舰,排在邱宝仁的来远和林永升的经远(重型巡洋舰)之后。
面对强大的一游,致远的舰体多处被击穿,一些伤口更是出现在水线附近,海水大量灌入船内,最终竟至三十度右倾。
危急存亡之秋,邓世昌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决断:倭船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成功!
接下来的事,妇孺皆知。
邓世昌屹立于飞桥之上,大声激励着将士。航速已超过20节,直指吉野。一段壮烈的征程展现在哥伦比亚号船员的视野中:致远不断用水泵抽水,因为我们看到水从该舰两侧倾流入海。甲板上的大炮不停地射击,直到它沉没为止。最后,它的舰首完全淹没在水中,船尾在海面上高高翘起,露出转动的螺旋桨,渐渐消失。定远、镇远试图援救它,但是太迟了。
邓世昌的绝命撞虽有冲动的因素,却是理性分析的结果。十年后,吉野就是被友军误撞给撞沉的。
可惜,一切因锅炉舱被击中,引起声如裂帛的剧爆而功败垂成。
二百五十二人,除七人外,包括英籍顾问余锡尔在内的所有官兵,全部长眠黄海。
落水时,亲兵刘相忠游过来递送救生圈,被邓世昌用力推开;左一鱼雷艇赶来相救,邓世昌“亦不应”。
最后,连他的爱犬也来营救主人,“衔其臂不令溺,公斥之去,复衔其发”。满眼热泪的邓世昌毅然抱住爱犬,同沉海底。
当晚,接到电报的光绪无语凝噎,哽咽着写下了: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百年间,政治的涂抹让“邓世昌”三个字越来越模糊,人们已经不关心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样子。
在加入马尾船校前,邓世昌是一个茶叶巨商的儿子。由于年龄偏大,错过了留学英国的机会,却积累了更多的实操经验。
北洋水师里,闽系军官的抱团和排外令丁汝昌头疼不已。因此,对广东籍的邓世昌,他倚若心腹。
邓世昌没有辜负丁汝昌的青睐。治军,他严格到近乎苛刻;带兵,他勇猛到乃至鲁莽,被水兵们戏称为“邓半吊子”。
带船多年,邓半吊子的事故率高居榜首。担任扬威管带时,曾因煤没带够,在海上漂了好几天,差点成为鲁滨逊;还有一次因不熟悉水情造成军舰搁浅,导致螺旋桨的叶片严重受损。
中法战争中,邓世昌在前线备战,其父去世的消息传来。他不离职守,却在舱中反复书写:不孝,不孝,不孝……
就在此次大东沟海战前,邓世昌还背负着审查,原因是练兵过严,“鞭打士兵致死”。
而今这一切,早已化作大东沟上空那久久不散、掷地有声的誓言: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唯死而已!
此事无关立场,超越政治,只是一个青衫磊落的七尺男儿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庄严承诺。
君子重诺。
二十多年里,邓世昌只回过老家三次,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在船上度过。这不是在写报告文学,而是出自邓世昌女儿温馨的回忆。
每次父亲回家,她都倚门而望,望穿秋水。一直等到太阳都落山了,石凳上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才恍惚发现,落暮斜阳下,父亲带着自己心爱的大黄狗,一边嬉戏,一边朝家的方向走来……
画面切回战场。
愤怒的镇远狂轰松岛,两枚305毫米弹接连命中。第一颗实心弹横贯而出,在其右舷留下一个骇人的大洞;第二颗装满了黑火药的榴弹接踵而至,正中一门120毫米速射炮。
炮盾像挨了一记落英神剑掌,骤成纷纷扬扬的钢铁碎片。炮身震飞起来,摔落后发现竟被拧成了月牙形。
散落一地的120毫米炮弹当场引爆,像核裂变般沿甲板一路炸响。舷侧板严重损毁,海水涌了进来。
包括一名大尉在内的二十八个官兵,死状极惨,尸体残缺不全。军医长等六十八人重伤,须发皆燃,身体烧得像炭一样黑,悲鸣连天。
不治身亡的又有二十二人,松岛瞬间陷入瘫痪。
鱼雷长木村浩吉大尉忠实地记录了当时舰上的惨剧。
可能你会说:且慢!这人是战地记者吗?从头记到尾,也没见被炸死。
其实,木村浩吉之所以能悠闲地写报告文学,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日军压根就没打算采用鱼雷战术(木村是鱼雷长)。
士官办公室虽已被烧黑,桌子上、地板上还是横七竖八地躺着重伤患者,医务员没立足之地。两三个伤员见我进来,不断叫喊着“鱼雷长,给我水”。我就用陶壶装了些水,喂他们。
怀着对清军两艘铁甲舰的恐慌,“伤者们接连询问定远、镇远的情况。到处都是呻吟和索水声,一些水兵忍着剧痛割下粘在身体上的衣裤,皮肉随之被拽下……”
下午四点,松岛的桅杆上升起一面特殊的旗帜,上书“不管”,意为各舰自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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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大好时机,北洋舰队却出现了逃兵。
龟缩了一下午的济远挂出“我舰已受重伤”的信号旗,转舵离开战场。广甲亦步亦趋。
方伯谦尚知廉耻,不敢回登陆区,而是往大鹿岛方向开去。
慌乱中,竟把眼看就要脱离苦海的扬威给拦腰撞毁。更恶劣的是,心虚的方伯谦下令倒车、离去,完全不顾友军死活。
扬威管带林履中悲愤莫名,蹈海而逝。
9月18日凌晨,济远回到旅顺,连夜用铁锤在舰身伪造创痕。紧随其后的广甲因不熟北方海域触礁搁浅。
济远的脱逃严重打击了舰队的士气,弹药将尽的经远、靖远、来远相继往大鹿岛方向暂避,一游四舰迅速追击,战场上只剩日军本队和定、镇二舰。
西沉的落日慵懒地注视着血火交融的大东沟,对这场历时三个多钟头的海战,显得非常倦怠。
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和扶桑像五只眈眈相向的嗜血豺狼,绕着定、镇游走。
为了牵制日军,保护铭军登陆,定、镇非常镇定——只是炮弹仅够打十五分钟了。
三十多门火炮肆无忌惮地轰击着两艘巨舰。一个小时下来,日军官兵彻底傻眼。
只见弹药狂飞中,北洋双柱虽不断起火,却巍然不倒,缓慢但有节奏地发炮还击,显得无比沉着,异常强硬。凹凸不平的舰体上,没有一处弹痕的深度能超过十厘米……
松岛面目全非的甲板上,腹部重伤的水兵三浦虎次郎绝望地浩叹道:“定远舰怎么还打不沉啊!”
不远处,另一场追逐戏正在上演。靖远跟着经远,来远跟着靖远,再往后便是死咬不放的一游。
突然,靖远挂出一组旗语,原本朝西北的航向改为东北。那是小鹿岛的方向。
来远随长舰一起转向,吨位2900的经远暴露在一游的炮口前。
重型巡洋舰经远有小铁甲舰之称,配备两门210毫米、两门150毫米克虏伯炮,若干不同口径的机关炮以及四具鱼雷发射管。
可惜,跑不过吉野,挡不住一游的猛攻。激烈交火中,司令塔的观察口被击中,管带林永升头部中弹,当场阵亡。
小鹿岛。
靖远和来远的官兵眼睁睁看着经远以一敌四,却爱莫能助。靖远弹药耗尽,来远被赤城命中燃起的大火仍在舰上肆虐。
作家冰心的父亲谢葆璋时任来远枪炮二副(守备衔),从头到尾都在指挥救火。
在向女儿回忆海战的残酷时,谢葆璋讲述了一幕后来经常出现在冰心噩梦里的场景:一个水兵被炮弹击中,肠子飞到军舰的烟囱上,贴在那里挂着。战后掩埋尸体时,大家才得空把已经烤干的肠子撕下,塞进他肚子。
西南方向忽地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经远沉没了。
叶祖圭和邱宝仁各令己舰严阵以待。血色残阳下,布满黑尘的黄龙旗猎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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