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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包办婚姻,光绪虽没有像五四青年那样勇敢地说不,但在婚后第四天,借口生病,把原定在太和殿宴请皇后家族的筵席撤销,将菜肴分赐给京城的王公大臣,一时引发坊间无数议论……
从1894年起,慈禧开始常住颐和园。帝后之争最终以恐怖制衡的结构固化下来。
事先请示:无论请安、侍膳,还是陪看戏,都是以孝道之名,行控制之实。
事后汇报:光绪有独立的朱批权、口谕权,但在处置后的第二天必须向慈禧报告。
这就好比皇帝在一座玻璃房里办公,太后虽在远处,仍可大致看个清楚。不过必须承认,再透明的玻璃房也有一些暗角。
回到康有为,1888年的受挫实与政治气候不宜有关。蹭蹬了一年半,一事无成的他颓然离京,临别之际还口占一诗,其中恶狠狠道:虎豹狰狞守九关,帝阍沈沈叫不得。
又把账算到了虚拟的顽固派头上。
康有为开始考虑转型,在给刑部主事、著名学者沈曾植的信中写道:“我无土地,无人民,无事权,为之奈何?或者托于教乎?”
沈曾植见他可怜,一片好心,把王闿运的弟子廖平(1852—1932)所著的《今古学考》借给了他。
结果就轮到廖平倒霉了。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川人廖平的人生平淡无奇,几乎只有黑白二色。等遇到康有为,直接全黑了。
廖平早年考秀才拔得头魁,受到时任四川学政张之洞的赏识,把他调到自己手创的尊经书院着力栽培。
继任院长是王闿运,廖平跟着他打下了扎实的经学底子。
就在康有为灰溜溜地离京的同时,廖平踏踏实实地考上了进士。
当了个把月内阁中书觉得没劲,正好已调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创办了广雅书院,极力延请廖平。
他想都没想,收拾行囊上路。
论办实业,张之洞不如李鸿章;但论精神文明建设,张探花还是锐意进取,既快且狠的。督两江时,江宁候补知府陈锐曾找过他。
以诗见长的陈锐先找到的是陈三立(陈寅恪之父)。陈三立之父陈宝箴时任湖南巡抚,政声卓著,和张之洞私交甚好。
陈三立屡向张之洞推荐陈锐,意欲帮好友谋到实缺。可惜传见前陈锐想多了,觉得诗与骈文皆张之洞所擅,不如专谈古文,攻其所短,以达到震慑的效果。
计定入见。张之洞问:“汝善何种文学?”
陈锐:“古文。”
张:“古文习何文?”
陈:“八大家。”
张:“八大家喜读何家?”
陈:“韩昌黎。”
张:“韩文最喜何篇?”
陈:“《原道》。”
张之洞连声道:“原道、原道……”
语未终,举杯送客。
陈三立得到的反馈是:陈锐不佳。
《原道》是韩愈为了扬儒抑佛而作,虽被奉为经典,但主旨异常保守(圣人出而救万民于水火)。
张之洞的思想显然不保守。他是保守中的前行者,前进中的保守派。
常年搞意识形态使他对西方的认识比一般的洋务派更深。体用分离让他敢在教育上实施改革,培育新式人才,舆论相对宽容。但一涉及政治现实,立刻勒马回缰。
因此,把两边各打一棒的张之洞(“旧者因噎而废食,新者歧多而亡羊”)其实需要的是完全能为己所用的良材。
一切假知识,比无知更危险
康有为看完《今古学考》,非常震惊,立刻跑回广州找到廖平,诉说自己如黄河泛滥延绵不绝的崇拜之情。
廖平面无表情地听他叨叨完,摸出两篇草稿,说自己已经推翻了原来的观点。
康有为抢过稿纸一看,标题是《知圣篇》《辟刘篇》。
治《公羊》的你伤不起。
在遥远的秦代,始皇进行了“书同文”的改革,尽废六国文字,统一使用秦国的隶书。
焚书坑儒后,“挟书之禁”的法令规定,民间私自藏书可罪至“族诛”。这就造成了文化断层。
到了汉初,从春秋战国流传下来的“古书”近乎绝迹——除非你扛着洛阳铲去盗墓。
就算真的挖出来两本,拿到孔夫子旧书网去晒,望着天书一般的六国古文,恐怕也没人敢买。
《公羊传》的情况比较特殊,虽被归在“今文经”里(用的隶书),但其思想渊源成形于战国时的齐国人公羊高。
此人据说是子夏的弟子。“孔门十哲”之一的子夏被普遍认为是孔子之后最早具有法家倾向的儒家学者。
而这,也深刻地影响了公羊高。
作为家学,公羊学一直口传心授。传至汉景帝时,公羊高的玄孙公羊寿将之付诸纸面,定稿出版,是为《公羊传》。
时至武帝,独尊儒术,释《春秋》的比比皆是,又以公羊派和穀梁派为泰山北斗,宛若少林武当。
当年华山论剑,穀梁派高手瑕丘江公败给了公羊派高手董仲舒。在武帝的钦定下,公羊学从此成为官学。
君之所向,天下趋焉。加之公孙弘以草民之身精研公羊,竟官至丞相,这对读书人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一时间人手一本《公羊》,以求朝廷供养。
供养之所便是官办的太学,在里面混个“五经博士”当,外放内迁均可做大官。久而久之,潜心学术者寡,征逐名利者众。
有识之士开始寻求突围。
比如东汉最牛的学者郑玄,就因不满太学里的官僚主义和课题贫乏,四处求学,遍览群经,终成一代宗师。
早在郑玄之前,西汉末年的刘歆(公元前50—公元23)就对这帮学霸发起过猛烈的挑战。
刘歆是皇室宗亲,其父刘向乃著名学者。家学渊源使其素有神童之名,受汉成帝召见后,随刘向整理国家图书馆的馆藏。
图书馆作为人类智慧的宝库,待久了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博尔赫斯就因常年担任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写出的作品汪洋恣睢,被称为“作家中的作家”。
西汉的国家图书馆保存了许多稀世的六国古书。刘歆皓首穷经,先是整理出一本《山海经》。又将图书分门别类,撰写目录和简介,搞出一本《七略》,堪称目录学始祖。
工作之余还研究一下数学,将圆周率推衍到了3.15。
最重要的发现是《左传》。
此书在民间一直有流传,但影响不大,读者皆以寻常史书视之。但刘歆不这么看,他重新校勘了馆藏的古本《左传》,认为终于找到了对付以研究《公羊传》为生的今文家的利器。
作为今文经学,代代相传的公羊学其主旨是否发生流变?而且,即使公羊高真是子夏的弟子,隔了两代人,《春秋》的真义他能洞悉多少?
《左传》则不然,成书于春秋,作者左丘明是孔子的好友。《论语》中有“巧言令色、足恭(以过度谦敬取媚于人),左丘明耻之,丘(孔子)亦耻之”的记载。
谁的可信度更高,一目了然。
刘歆的发难太学里的腐儒无法回答(“不肯置对”),对他要求把《左传》列入官学的呼吁更是惧恨交加。于是打出一张“党同伐异”,将刘歆排挤出了京城。
回到文本本身,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杰出代表《公羊传》与《左传》,其间的差别不啻天渊。
《公羊传》可谓六经注我的典型。
打着阐释《春秋》的旗号,发挥出孔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微言大义”,不禁让人想起小学语文课上归纳中心思想的套路。
虽然很假,但实践证明,在一个充斥着谎言的国家里,虚伪往往比真实更安全有效。
深谙此理的汉武帝在准备同匈奴开战时,面对跪阻的群臣,便祭出了《公羊传》。
他援引的是“庄公四年”的事,《春秋》上记载了一句话:纪侯大去其国。
寥寥六字,《公羊传》解释出了三百多个字……
首先补充了一些史料,说“大去”就是灭国的意思。纪国被齐国给灭了,下手的是齐襄公。
之所以隐去“凶手”的名字,是为贤者讳。齐襄公谈不上贤良,但在这场戏里的表现值得肯定。
他和纪国没什么过节,下此“毒手”是为了替祖宗报仇。当年,九世祖齐哀公被周天子下令扔到锅里给煮了,原因是周天子听信了纪国领导人的谗言。
也许你会问,当今纪国的国君又没得罪齐国啊,襄公把人灭国了,这不是迁怒吗?
《公羊传》杀气腾腾地回答你:“话不能这么说。要是齐哀公被冤枉时,中央有一位圣明的天子,早把奸佞的纪国领导人给处理了——纪国能传到现在等于是白捡的。而且,齐襄公在位时,天子仍然昏庸,要搞死纪侯,唯一的办法便是快意恩仇,灭掉纪国。”
这就是著名的“九世复仇”。乍一看的确符合《春秋》血亲复仇的原教旨。但是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齐襄公又不是齐桓公。此公征伐无度,言而无信,跟自己的妹妹乱伦,享国十二年就把卫国、鲁国、郑国打了个遍,灭纪国怕只是嗜杀成性的结果,而非报什么一百八十年前的世仇。
刘彻引用此例就更可笑了。当年“白登之围”刘邦确实遭匈奴欺负,但毕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跟齐哀公被煮成熟肉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公羊传》描述的是先秦封建社会的现实: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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