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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婴儿串起来,故意举向高空,让人观看。一男子失足跌倒,被日兵擒住。一个美国记者走上前示以臂上的红十字缠带,欲救之。日兵不理,以刺刀连插男子颈项后扬长而去,任其在地上延喘待死。
这是旅顺大屠杀的残酷景象,幸免于难的,全城仅三十六人——任务是留下来收尸。
光绪的眼眶湿润了,昏黄的灯光下,他写道:奉旨。环球之大,惟俄国与中国为三百年旧好。
熊的盛宴
这是对俄国抛出的橄榄枝的回应。
1896年9月,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举行加冕典礼。俄方提出,为表示对俄国的感谢(帮清廷讨回辽东),中国应派重臣亲临致贺。
项庄舞剑,意不在此。
沙俄的远东政策和日本的大陆政策都是扩张性的,彼此水火不容。现在朝鲜已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俄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它要趁战后弥漫在中国上空的仇日情绪尚未衰退之际拉拢清廷,以缔结军事同盟的形式,名正言顺地进入东北,并在时机成熟时据为己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光绪圣旨里的“三百年旧好”都像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作为中国的头号威胁,俄国最擅长“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总是在清廷被列强打蒙时从天而降,威逼利诱,趁火打劫。
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俄国不废一兵一卒,就凭《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割走了半个东北,刷新了世界历史上土地割让的纪录。
近代史上,被俄国巧取豪夺分出去的土地,占中国国土面积的三分之一。
虽然严复和黄遵宪早就指出包藏祸心的俄国才是中国之大患,但清廷已无路可走。鸦片战争以来,由“师夷长技以制夷”到“以夷制夷”再到“结强邻以自保”,可供转圜的外交余地已然不多。
从光绪到李鸿章,从张之洞到刘坤一,都被俄国的“仗义执言”和主动示好所蒙蔽,以为可以托庇,危机时不致孤立无援。
抵达圣彼得堡后,沙皇对李鸿章优礼有加,除隆重接待外,还授之以勋章,许之以重贿,一切能满足清廷面子的排场,无不做到极致。
于是,《中俄密约》签订。
其他条款倒无所谓,致命的一条是:中国允许俄国修筑一条横贯东三省的铁路,直达海参崴。
李鸿章说,中国境内的铁路应由中国自己修。
俄方以中国财力不足,恐怕十年都修不好为由,威胁说“若坚拒俄国好意,则不再相助”,李鸿章只好服软。
开门揖盗的联俄使东北沦为日俄角力的战场,是李鸿章终身无法弥补的大错。
甲午战争后,日本短期内并无再次进攻中国的企图,反倒想结好清廷,对抗俄国。而中俄同盟,逼迫英国不得不在亚洲大力扶持日本,使其借此东风奠定了世界五强的地位。
李鸿章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失误实在令人费解。
有人说,这是因为《马关条约》对他刺激太大,使之决心压制日本,不惜一切代价;有人说,这是赌徒心态,死马当成活马医,孤注一掷。
其实原因很简单,三个字:没,得,选。
为专制国卖命,怎么卖都是错。因此,与其将错就错,不如亡清改制。
回国时,美轮抵达日本横滨港,需要换船。当初离开马关,李鸿章曾表示“终生不履日地”,但此番换船必须先上码头。
为了不让自己同日本国土发生一丝一毫的联系,李鸿章说什么也不上岸。侍从无奈,只好在美轮和招商局的轮船间搭起一块跳板,冒着掉进海里的危险,将他扶上船。
不久,德国跟风,也索要“还辽”报偿,被李鸿章拒绝。年底,又提出租借山东半岛胶州湾的要求,再次遭拒。
于是,曹州教案爆发了。
如果不是人为安排,那一定是墨菲定律(越担心出错的,终将会出错)。
山东省曹州府巨野县的两个盗贼跑到教堂行窃,杀死了两名德国传教士。清廷非常紧张,责令山东巡抚李秉衡限期破案,并派大员亲赴巨野督办。
两名案犯迅速落网,被判死刑,清政府也答应赔偿一切损失。可德国又岂会放弃大做文章的好机会?
1897年11月,德军出动兵舰强行登陆,占领了胶州湾和青岛港。
英国马上跟进,要求在长江流域的特权;法国盯上了广西、云南;日本则看中福建;连意大利都想分一杯羹,要租浙江的三门湾。
瓜分狂潮风起云涌,《时务报》转载了日本的新闻,《中俄密约》昭然天下,一时间舆论大哗。
按照康党的说法,《时务报》是由康有为指挥创办的,与夭折的上海强学会具有血脉上的继承关系。
这又是不知所谓的梦呓。
《时务报》的创始人是进士出身的著名报人汪康年(1860—1911)。在张之洞的幕僚梁鼎芬的帮助下,他拉到了原本打算资助上海强学会的余款。
梁鼎芬和康有为是至交。但康南海这人吧,你不跟他共事,是看不清其真面目的。从《时务报》开始,梁鼎芬对康的态度逐渐发生改变,直至成为康党的反对者,明言“长素执政,不五日而乱天下”,可谓一针见血。
本来,汪康年邀请妙笔生花的梁启超担任主笔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由他撰写的社论最受读者欢迎,成为报纸的品牌栏目。据后来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包天笑回忆,当时苏州一带的青年学子争读《时务报》,对梁启超奉若神明。
其结果就是,又让康有为盯上了。
他想让《时务报》变成康党的舆论阵地,宣扬自己那套“尊孔维新”的怪论,梁启超的存在则是渗透报馆的重要棋子。
在他的运作下,麦孟华、徐勤等康门弟子陆续进入报馆,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不久,梁启超在康有为的指使下向汪康年提出:报纸应当采用孔子纪年。
汪康年怒了:拜托成熟一点好不好!刚搞垮了上海强学会,又来这套?
在报馆高层的一致反对下,康有为没能得逞。于是,梁启超有情绪了,开始玩忽职守,以探亲为名跑回了广东。
本来约定四十日返回,并答应文章寄回上海,不误报期。结果汪康年一篇文章都没收到,返期也一推再推。
不仅如此,梁启超还两次致电汪康年,诉说自己强烈的出洋愿望,请他转告《时务报》投资人之一、刚被任命为驻德公使的黄遵宪。
没过多久又有梁启超欲随伍廷芳出使美国的传言,汪康年几近崩溃。
梁启超最终未能成行。回到上海后,他加紧了夺权的步伐,组织康门弟子群殴了汪康年高薪聘请的新任主笔章太炎(1869—1936)。
成功,只需像坏人一样勤奋
其实,康有为早就想揍主治古文经的章太炎了。
学术上,两人方枘圆凿。章太炎一再宣称经书是客观的历史,并非神秘的宗教预言。而且还经常跟人揶揄康党,说:“大贤”们以长素为教皇,又目为南海圣人,谓不及十年,当有符命(帝王之兆)。
赶走了章太炎,人事纠纷顿时公开化。外界纷传《时务报》将“尽逐浙人而用粤人”。
整个1897年,报馆内乱不断。梁启超动不动就扬言要率康门弟子离馆“去西湖读书”,或者以另立山头、组建《新时务报》相要挟,逼迫股东赶汪康年下台。
问题是江南士绅里,反感康梁的人实在是灿若繁星。
汪大燮(xiè):“(康梁)终日卖人,必为人卖。”
邹代钧:“其奸诡不可不防。”
即便是中立派,也对梁启超挑起的战端深感厌烦。时任报馆校对的王国维悲观道:大抵近世士大夫,日日言合群而终不能合群。
康党失道寡助,梁启超一点便宜没捞着。正好谭嗣同(1865—1898)在湖南混得不错,受巡抚陈宝箴之托,邀请梁启超担任新成立的时务学堂总教习,梁遂率韩文举等康门弟子集体入湘。
作为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谭嗣同不缺吃不短穿,政治主张反倒比康、梁坚定多了——矢志不移地排满革命。
他是墨家最后的信徒、弓马娴熟的夕阳武士,奔走于这片堕落的土地,像堂吉诃德一样格格不入、有心无力。
江湖上流传着他和大刀王五的友谊,会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民间团体)中遍布着他急公好义的事迹。
更重要的是,继黄宗羲之后,他将批判君主专制上升到了新的境界:爱新觉罗诸贱类异种,凭借蛮野凶杀之气以窃中国;(清廷)日存猜忌之心,百端以制其民;
中国之兵,固不足以御外侮,而自屠其民则有余;中国惟恐民之知兵,民间售藏枪械谓之犯法;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
看看清朝官二代的觉悟。
因为过于痛恨清政府,谭嗣同还得了失心疯,在甲午年清军一溃千里时击节叫好,称赞日军是无敌于天下,“神武不杀”的仁义之师。在谈及改革路径,具体到如何筹措经费时,甚至主张“尽卖新疆于俄罗斯,尽卖西藏于英吉利。费如不足,则满洲、蒙古边地亦皆可卖”。
当然,作为高干子弟,谭嗣同也想移民。但他希求绿卡不是为了给发达国家贡献GDP,而是出于对清廷的绝望(“求去中国,如败舟之求出风涛,但有一隙可乘,无所不至”)。
早在1886年,他听说上海的英国领事馆搞了一个“贡捐”,捐者可得保护,免受中国官吏的骚扰和冤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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