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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看完后不禁皱眉道:“其口锋何必如此尖刻?”
1913年春,选战正式打响,国民党攻势凌厉,狂踩共和党,大获全胜,在国会参众两院(其中参议院每省十个名额。众议院则根据各省人口多寡,每80万人选众议员一名)共计八百二十个席位中夺得近四百席,组阁已无悬念。
作为第一届国会,距清廷的九年预备立宪提早了五年;同日本明治维新用了二十二年才召集国会相比,更是神速。
而泥沙俱下,也就无可避免了。
一个叫吴宝璜的农民向媒体爆料,说共和党骨干汤化龙曾派人找过他,许诺只要投汤的票,当选后即赠送三百银元的酬劳。自己依言而行,汤化龙也选上了议员,结果之前向他画大饼的那人瞬间杳无音讯。
类似的新闻在当时已经司空见惯,但该案被证实是国民党诬陷汤化龙的苦肉计,目的就是扳倒梁启超的这位政治密友。
按照《临时约法》“国会里的多数党自然组阁”的规定,总理的位子,宋教仁手到擒来,赵秉钧只有回家卖红薯的命。
并且,万能的《临时约法》还规定,正式大总统由国会制宪后根据宪法选举产生。
问题是国会已被国民党占领,真要投票,袁世凯可能也得回家抱孙子。
而宋教仁的举动恰恰坐实了这一可能。
国会召开在望,报纸上却风传一则劲爆内幕:国民党准备排袁举黎,在正式总统的选举中推黎元洪为候选人,将袁世凯淘汰出局。
虽说民初的媒体享受了空前绝后的言论自由,经常耸人听闻,但这条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站在宋教仁的立场,无论袁世凯还是孙文,个人意志都太过强烈,让他们当总统,只会实行开明专制,破坏自己“政党内阁”的政治蓝图。
而黎元洪至少看起来比较憨厚,懂得发扬民主,将其调离湖北老巢到北京来当总统,显然有利于内阁制的推行。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宋教仁信心十足,在杭州登山时临风赋诗道: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
其人虽已殁,百年有余情
束手待毙向来不是袁世凯的风格。
他电召宋教仁进京议事。
3月20日晚10点半,上海火车站。
所有人都以为宋教仁此行多半入阁拜相,故送行者众。除正在日本访问的孙文外,黄兴、陈其美、于右任和廖仲恺等国民党政要几乎悉数到场。
列车鸣笛待发。
检票口前,宋教仁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转身正要上车,但闻“砰”的一声,从月台的水泥柱边飞来一颗子弹,正中其右腰。
宋教仁惊呼:“我中枪了!”向前踉跄两步,倒在栏杆边的铁椅上。
众人还在错愕,又是两声枪响。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形矫健的矮个子正向站外飞奔。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面高喊抓刺客,一面将宋教仁送到附近的铁路医院抢救。
由于弹头抹毒,伤势沉重,拖至次日凌晨4点,宋教仁不治身亡,年仅31岁。
临终前,趁神志尚清,宋教仁挣扎着口述了一封给袁世凯的“遗折”: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捭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仁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见纳。
举国哗然。
袁世凯接连发电慰问,并责成江苏都督程德全限期破案。
悬赏之下,两名学生到巡捕房(租界警局)报案,说一个跟他俩住同一间旅馆名叫武士英的曾开口借钱,并自诩杀人后即能如数奉还。
警察赶往旅馆,武士英已不知所踪,只发现一张写着“应桂馨”的名片。
在一家妓院,警察逮捕了应桂馨。两天后,杀手武士英落网。
从应桂馨的寓所抄出大量同北京往来的密电,直指内务部秘书洪述祖。
其中两封,坐实了二人买凶杀宋的罪行。
洪述祖:毁宋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办理。
应桂馨:匪魁已灭,我军无一伤亡,望转呈。
一个“望转呈”,又把洪述祖的幕后指挥赵秉钧牵扯出来。
洪述祖早年在湖北混社会,卖假地契给洋人,造成外事交涉,被张之洞下令通缉。后经巡警部侍郎赵秉钧求情改为逐出湖北,从此投靠赵,成为其心腹。
洪述祖奉命收买应桂馨,盖因此人黑白两道通吃,还当过孙文的侍卫队长,可以借其革命党的外衣在南方搞间谍活动。
不久,国民党在竞选中独占鳌头,赵秉钧痛感总理的位子还没坐热就要被撵下台,惧恨交加,命应桂馨运作上海的媒体抹黑宋教仁,编造其贪污纳贿乃至生活作风问题。
当然,赵秉钧不是没有考虑过消灭宋教仁的肉体,他在等待时机。等到宋的演讲把袁世凯都激怒时,洪述祖来到了总统府。
洪述祖:“国事艰难,不过二三人反对所致,如能设法剪除,岂不甚好?”
袁世凯:“一面捣乱尚不能了,况两面捣乱?”
没有答应。
待宋案发生,袁世凯急召洪述祖,问及宋教仁究系何人所害时,洪说“这还是我们的人,替总统出力”。
袁世凯脸色煞白,面有怒容,洪述祖出府后惴惴不安,旋即告假赴天津养病。
其实,赵秉钧干的这事在我国博大精深的政治文化中有专门的术语:希旨承颜。
即在领导不便明说的情况下揣摩其意图,然后放手去干。踩准了扶摇直上,踩错了万劫不复。
愿赌服输。
袁世凯何尝不恼恨宋教仁?但直接动刀子代价太大,自己毕竟是国家元首,不是陈其美。
因此,召宋入京,是想通过协商化干戈为玉帛。岂料,担心相位不保的赵秉钧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当然,群情激愤的国民党是不会去做冷静的案情分析的。在宋教仁的追悼会上,黄兴献上了一副对联: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就是袁世凯。
虽说宋教仁“舍袁就黎”的举动使得袁世凯貌似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但无任何证据显示他同宋案有关。
杀吴禄贞是千钧一发下的“斩首行动”,杀张振武更是黎元洪的主意。但杀宋教仁,作为利益攸关方袁世凯根本逃不脱舆论的指责,得不偿失。
况且,国民党既已雄霸国会,杀了宋教仁也于事无补。宋一死,正好师出有名,不管政治倒袁还是武力讨袁,都能得到国民的拥护。
素来客观公正的张一麐的结论,也许最接近这一版故事的真相:宋案之始,洪述祖自告奋勇谓能毁之。袁以为毁其名而已,洪即唆使武刺宋以索巨金,遂酿巨祸,袁亦无以自白。小人之不可与谋也,如是。
以上就是如电影《禁闭岛》般的前九十分钟,下面进入刺宋案的另一个版本。
艺术的魅力源于其内容的多义性,历史的复杂则超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
宋教仁的“罗生门”
当武士英和应桂馨从公共租界移交给上海当局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武士英吃了一个毒馒头暴毙狱中,再是应桂馨成功越狱,逃之夭夭。
而负责看守监狱的沪军六十一团是陈其美的老班底,戒备森严,除了陈本人,几乎没人能搞出一死一逃这么大的手笔。
事实上,应桂馨在狱中潇洒自如,甚至有恃无恐地吸鸦片,安逸得跟自己家似的。
联系到应桂馨是陈其美的青帮兄弟,给陈当过谍报科科长,向北京“投诚”还不到三个月,里面的内幕就引人遐想了。
当然你会说,应桂馨和洪述祖的电报在那摆着,还能有什么隐情?
通读两人的往来电文不难发现,洪述祖关心的是如何诋毁宋教仁,当他听说应桂馨能搞到宋早年在日本的犯罪记录时,立即许以重金。
而刺宋则是应桂馨主动提出的,在洪述祖发“毁宋酬勋”之前。
暂且不论“毁宋”到底是毁灭还是毁谤,就应桂馨对杀宋教仁比洪述祖还热心(若不去宋,恐大局必为扰乱)这一点而言,都值得刚步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学习,那就是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想人所想,急人所急。
敏锐的你不难猜到,应桂馨的幕后指使可能是陈其美。
草菅人命的魄力不用怀疑,毕竟人前科累累。问题是,动机呢?
首先,陈其美不爽宋教仁很正常。因为宋根本看不起孙,经常在日记中指责其“素日不能开诚布公、坦怀待人,做事近于专制跋扈”,还曾直接对日本友人说:“孙逸仙是落后时代的人物,不足以指导革命运动。”
其次,自从唐内阁倒台,陈其美从工商总长变成无业人员后,心理落差一直比较大。于右任在给友人的信中就说,陈其美如今在上海很无聊,成天躲在家里,客人也不多见,攻击他的人还说他整天在娱乐场所厮混,其实哪有这回事。
信末,他不免有些慨叹:“昔日的沪军都督,如今混成这样,你说可怜不可怜!”
反观宋教仁,年纪轻轻,蒸蒸日上,不日便会出任内阁总理,让一帮老同志情何以堪?
而事实上只要有国人的地方就有权力斗争,革命阵营内部也不例外。
最后则是无法调和的根本矛盾,即“革命成功后,革命党往哪里去”的问题,由此在国民党内部分化出“孙系”和“宋系”两派。
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这是鲁迅借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抛给革命者的终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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