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小说:中国误会了袁世凯(出书版)作者:吕峥字数:3534更新时间 : 2017-07-31 16: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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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占元的兵跟他十几年,你批一个“同意”试试?
  袁世凯一面派人到湖北调和矛盾,一面升王占元为湖北军务帮办,以平其怒。
  疗效只持续了一时。
  由于段芝贵频繁往来于北京和湖北,离鄂期间的工作由王占元暂代。结果“干殿下”痛苦地发现,每次回来王师长的态度都比之前更为骄横。
  而且,王占元扩了权,第三师师长曹锟就必须得扩,毕竟人在清末当镇统时王只是个协统。于是,曹锟捞了个“长江上游警备司令”的头衔。
  由此引发的连锁效应是,对两个重要岗位上海镇守使(军分区司令,位同前清总兵、民初师长)和松江镇守使也不得不有所表示。
  有兵权而无地盘的张勋不干了,给自己的“长江巡阅使”一职正名,制定了一个条例,把长江流域各省一律划入其势力范围,并呈请公布实施。
  袁世凯大惊,立即批示:“长江上游已另设员警备,该使不宜过劳”,并规定张勋的巡阅范围是从安庆(安徽)到上海……
  为了化解统治危机,袁世凯着手在地方推行“军民分治”。
  这既符合历代开国后偃武修文的惯例,也是黎元洪早就在湖北开展过的实验。当时,黎的笔杆子饶汉祥用骈四俪六的文章力陈唐代藩镇之祸,给全国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切割权力,自古不易,袁世凯的措施迂回曲折。
  首先,废除“都督”,改称“督军”。以前是什么都能督,现在只能督理军务;其次,给各省督军加将军衔,在北京设将军府,由段祺瑞管理。按照袁的说法,将军既可内调北京,也能外放各省,流通自由。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将军府就是个坑,掉进去便出不来,只能坐冷板凳;最后,改原都督之下的“民政长”(省长)为“巡按使”,兼管军事。当然,这必定会引起督军的反弹,但袁世凯尽量起用前清的封疆大吏为巡按使,结果军头们在情感上非但不好拒绝,还得自觉接受老领导的监督。
  废督裁兵是维护国家统一的必须,但也因此,袁世凯犯了众怒,在各地埋下了反叛的隐患。
  为了配合大总统全面左转的政治立场,“相国”徐世昌掀起了一阵复古的浪潮,把中央的官职全部改回旧称,并在法制局局长顾鳌的建议下,由政事堂议决,交参政院颁行恢复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
  一批有行政经验的遗老遗少被返聘回来做官,支撑民国这栋摇摇欲坠的新屋。舆论讽刺参政院有“枯木逢春之气象”,袁世凯的辩解是:汉之良相即亡秦之退官,唐之名臣即败隋之故吏。政治不能凭虚而造,参政责任极重,非富有经验者不理。
  对此,朱尔典附和说:“老成持重者联翩而出,是政治稳定的吉兆。”
  也是人心大乱的肇始。
  以劳乃宣为代表的投机分子倾巢而出。
  庚子国变时,吴桥县令劳乃宣写了篇《义和拳教民源流考》,居然“考证”出义和拳为白莲教支流,奏请朝廷取缔拳匪,名噪一时。
  此番他故伎重演,写就《共和正续解》,说当初周成王登基时因年幼不能理政,由周、召二公辅助,称为“共和政治”,由此知共和乃君主而非民主政体。
  接着,“劳你宣”笔锋一转,说溥仪仍在幼冲,故袁世凯可居总统之名,行摄政王之实,等十年后再还位清帝,受封王爵……
  从赵尔巽那儿收到劳乃宣的“大作”后,袁世凯一笑而过。见七十岁的老头求个官也不容易,便给了个参政院参政。
  谁知刹那间便刮起阵阵阴风,国史馆编修宋育仁甚至抛出“还政清室”的谬论——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大总统真的准备禅让了……
  谣言越传越广,连刚刚就任国史馆馆长的王闿运,拜访徐世昌时也揶揄说政事堂少了一块匾,匾上应题“清风徐来”四个字。
  
  第十五章 你我都是基因的载具
  
  君宪救国论
  在去帝制未远的民初,任何关于国体问题的风吹草动都会对世道人心产生微妙的冲击,毕竟新旧交替的时代,原本光怪陆离。
  甘肃都督赵惟熙一直拒绝剪辫,还不准治下的民众剪。见遗老们玩儿得很爽,他也发电请求恢复谥法。
  其实,民间私谥一直就没断过。对死去的旧臣,小朝廷也经常用发表上谕赐谥来刷存在感,比如陆润庠谥“文端”、梁鼎芬谥“文忠”,以至于人们在聊起曾国藩、左宗棠时,还是一口一个“曾文正”“左文襄”,看不到一丝新气象。
  而地方官因为觉着民国的官当得不如前清威武,私下里也开始为封建残余招魂。桐城县县长用名片去见安徽都督倪嗣冲,结果被骂“目无长官”,轰了出去;琼崖道尹呈请恢复清朝仪仗,如传人令箭、八抬大轿什么的,广东巡按使当即批示准行。
  不是所有人,都爱民族风。面对声浪四起的反对,袁世凯发表了禁止紊乱国体邪说的申令,并以“年老荒谬,精神错乱”为名,将宋育仁“递解回籍”。
  清室大惊,瑾太妃(光绪妃)派人到政府解释,袁世凯派阮忠枢代为接见。
  来人交出劳乃宣的一封密折,内称德国陆军最强,建议溥仪向其皇室求婚,立威廉二世之女为皇后,如此则复辟有望。
  这可真是碧血丹心,感天动地。
  为免节外生枝,袁世凯没有深究,而是命人重修《清室善后办法》,制定了更加严厉的约束条款。
  然而,一切都逃不过杨度的眼睛。
  他注意到两个事实。
  首先是阮忠枢的宦海沉浮。阮大秘跟袁世凯的关系毋庸赘言,前清时几乎所有袁的奏折都出自其手,深悉幕主机密。
  可惜到了民国,公文程式为之一变,阮忠枢顿失所长,不知不觉便打了酱油。
  不久,袁世凯给他布置了新任务——奔走于北京和徐州之间,安抚、笼络张勋这个日渐坐大的老将。
  阮忠枢不辞辛苦的身影给时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唤作“神行太保”。
  而令杨度心中一动的是,当总统府秘书厅被改为内史厅时,出任内史监的竟然是阮忠枢。袁世凯需要他起草什么,可堪玩味。
  另一个事实是袁克定透露的家事,说袁世凯命人找来《德皇威廉本纪》和严复翻译的《欧洲战纪》细读,还聘请荫昌为家庭教师,吩咐子女不要再学英文,统统改学德文。
  然而,嫌疑不能作为呈堂证供。根据袁记约法,不论“终身总统”还是“志在传子”,都具备很强的可操作性,而称帝,动机不足,风险却很大。
  杨度明白,轮到自己上场了。
  洋洋洒洒的奇文《君宪救国论》出炉。
  立意虽说反动,理论上的贡献却也不容抹杀。
  文章一上来便正本清源道:
  富强者,国家之目的也;立宪者,达此目的之方法也。
  即先要搞清楚,我们是为了富强才去立宪,不是为了立宪而立宪。
  然后分析地缘政治:
  俄、日二国,君主国也,强国也。我以一共和国处此两大之间,左右皆敌,兵力又复如此,一遇外交谈判,绝无丝毫后援,欲国不亡,不可得也。
  杨度没有否定共和制,而是认为“共和误中国,中国误共和”。
  共和的基础是法治,用杨度的话说就是“贤者不能逾法律而为善,不肖者亦不能逾法律而为恶”。但可惜,中国自古就没这习惯。
  宋教仁临终前给袁世凯打的电报里称自己“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可见直到那会儿,“权利”还不是今天的意思,而是个贬义词。
  在杨度看来,民国人大多不知共和为何物,既没有法治精神又缺乏权利意识,“以为此后无人能制我者,我但任意行之可也”,中央威严扫地,社会呈现无政府主义倾向。
  在“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的逻辑中,“总统人人做得”的所谓“民权观念”深入人心,进而发展到“选举不可得,则举兵以争之”,最后给人留下的混乱观感让唐德刚感慨“假共和不如真帝制”。
  以广东和湖南为例,两省分别是孙文和黄兴的故乡,党人众多。二次革命后,国民党四散而逃,粤督和湘督被换上龙济光与汤芗铭。
  两人向以残暴出名,党人还不断挑战其底线。
  一天,龙济光出署去看他哥,走到半路被党人扔出的炸弹炸伤。刺客当场被捕,龙命人处以寸磔之刑。其时“凌迟”已废除多年,酷刑激起了全国舆论的声讨。面对袁世凯质询的电报,龙济光矢口否认,搪塞道:“凶犯正法后,军民人等痛恨此种暴行,剖心食之,实所难免。”
  为巩固都督之位,资历较浅的汤芗铭嗜杀程度更在“龙王”之上。监狱人满为患,浏阳门外的刑场号啕之声终日不绝。三年间,被汤屠户搞死的,有案可稽者便达两万人,其中大多是以党人为名,剪除异己。
  暴力抢来的权力,只能靠暴力维系。当权者生活在“丧失政权就丧失一切”的恐惧中,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还政于民的改革。
  事实上这种各领风骚两三年的都督也不可能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因为即使人存政举,终究人亡政息。
  久之,中国式的共和诱发了朝野的短期行为,所有人都假共和之名攫取私利。看淡的浮萍般漫无目的地混世,绝望地赌上性命拔剑而起。
  一个皇帝倒下了,千万个皇帝站起来,化身为大队委、青年导师和居委会大妈,遍布于各行各业,时不时冒出来教育你该如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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