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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里之地,须臾即到。
按事先部署,关世容领三五十人,冲在最前;接应城门内鏖战的文华国,牢牢把住城门不失。
邓舍引黄驴哥、罗国器、李和尚,大队在后,呼啸大喝:“阿威威!”同关世容一错而过,斩瓜切菜也似,撞开阻挡元军,杀入城中。
而陈虎,领百人队,绕行城周。军令:有大队元军溃散,轻轻放过;富户大家出逃的,一概拦下。
寂静城市,随着邓舍等人入城,惊惶起来。睡梦中惊醒的居民,第一时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烟尘滚滚,鸡飞狗叫;小儿啼哭,大人恐惧。纷纷扰扰,灯火亮了又灭。小户人家紧锁房门,胆大的探头观望。殷实富户,狼狈跳起,驱奴赶婢,收拾细软,掩藏金银;机灵的赶制顺民之旗。
城门口,邓舍接住文华国、赵过、河光秀。他三人指引着大队,兵分三路,一路邓舍指挥,直扑本城驻军大营;一路黄驴哥带队,前往路府官衙,并在河光秀引领下捕拿在家的大小官吏;一路赵过领军,剿灭另一座城门守军,攻占粮仓、库房等地。
永平两个城门,一个东城、一个西城。
大营在两城门之间,被城中骚乱惊动。两队步兵,刚出营门。文华国冲锋到来,他用惯大锤,马刀不合手,索性丢弃不用,抢过一个元军的铁骨朵,放开了抡扫。他力气足,人高马大,过处元军无不人仰马翻,一片鬼哭狼嚎。
三两下冲垮这两队元军,留一队人斩杀。剩下的,冲入营中。对手促不及备,骑兵没上马,步卒很多没武器。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就宣告结束。五千元军,死了一千多人,余下的尽数投降。邓舍留下罗国器,连同他本部,给了他两百人,负责看守俘虏。
这才帅大队,回官衙。东、西两城门相继来报:城门尽落我手,守门的鞑子,一个也没逃掉。
接下来当急之务,乃是安抚城中,镇静百姓。邓舍选派几个老兄弟,各带一个十人队,来回驰奔,大声宣读罗国器预先起草的安民告示。城中渐渐安静,偶传来几声兵器相击、惨叫、求降讨饶的声音,是巡逻的士兵碰上了漏网之寇或趁机作乱的奸民。
值得庆幸的是,永平城不大,邓舍人马不多,又都是集体行动,没发生扰民之事。
月往东沉,坐上官衙大堂,邓舍回想攻城种种,不敢相信如此顺利。又不由后怕,夹杂喜悦、放松、攻城该做些什么的寻思,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
火把排排点起,灯火通明。堂上诸将,堂下红巾,硝烟满面,个个喜笑颜开,纵声欢乐。望向邓舍的眼中,不由都带了尊敬,没人再因他的年龄而有甚么小看。
一阵喧哗,由远而近。
黄驴哥抓住了绝大部分路府官员,跑了两三个末流小吏,料是混入了民家,待天明细细搜索就是。当先第一个,官职最高的永平路达鲁花赤,垂头丧气,穿件小衣,冷风吹来,浑身哆哆嗦嗦。
黄驴哥命这二三十元官,排队站好。瞧见堂上邓舍甲犹带血,两边将士刀光剑影,森然一团杀气,胆小的腿一软,跪倒一大片。
“邓百户,狗官们如何处置?”大人他不愿称,舍哥儿他不屑称,名字他不能称,所以,黄驴哥折中选择,直呼邓舍官职。
达鲁花赤虽是回回,留了个蒙古人的发式。头顶剃光,露一片明晃晃头皮;两条小辫,蔫不拉唧垂在耳后。邓舍厌恶地挥挥手:“拉下去,剐了。脑袋留着,悬杆示众。”
达鲁花赤不通汉语,从邓舍表情、动作猜出意思,鼻涕横流、瘫成一团,嘴里喊着些听不懂的蒙古语。几个红巾拖着他下堂去了。
其他官员,除两三人,无不两股战栗,跪不稳当。又呼啦啦,趴伏一大片,哀声求饶。邓舍上下打量昂然站立的两三人,站起身,拱手道:“请教,哪位是刘总管?”
他听河光秀夸奖永平路总管有青天之称,料其必是个有骨气的人,——总管姓名,也是从河光秀处得知。果然,其中一个哼了哼,道:“本官便是。”
邓舍命人搬来椅子,请他并另两个站立不跪的人坐下。这三人没一个搭理他。左边一个面白长须,儒士打扮,呼喝:“要杀要剐,快些说来。坐你这红巾贼寇的椅子,白白污了老爷们的尊臀!”
“大胆,跪下!”一侧红巾大呼。
这人骂道:“我膝如铁,岂肯跪贼!”
踞坐一边的文华国勃然大怒,跳将过来,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左右开工。止两个耳光,那人鼻血横流,经受不起,跌倒地上,嘴都肿了,呜呜囔囔,口中兀自咒骂不止。
邓舍挥挥手,也不问他官职:“给他个痛快。”
这人被拖出去,很快,没了声息。堂外,绑在柱子上的达鲁花赤,惨叫声越来越大。
刘总管右边的人,脸色变得刷白,偷眼看邓舍,又看一眼刘总管。邓舍看在眼里,却不理会,只温声对刘总管道:“久闻总管令名,永平百姓,无不称道青天。常思一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刘总管喟然叹息:“虽有好名,落入你等贼子耳中,不免受污。”
邓舍不愠不怒,制止文华国等人的怒喝恐吓,道:“你我本皆汉人,今我主公大宋小明王,徽宗后人,当为中国主。你饱读圣人文章,华夷之辨的道理,想必十分清楚。何不就此弃暗投明,拥我正统,也不枉你一场圣人门生,做个名教信徒。”
刘总管嗤笑道:“乳臭小儿,也谈华夷。可笑。你可知,用中国法,治中国事,便是华。”他放缓声音,“大元立国宋、金未亡之先,非承宋、金而有国。若论正统,大元自成正统。”他反过来劝邓舍,“你年纪尚轻,一时走错,趁早回头,犹未晚也。只要肯归顺,我上奏朝廷,定能赦你无罪。”
举前年张士诚投降的例子,他又道:“想必你也知闻,江南张士诚千里之地、百万之众,犹知天命所在,一朝降我大元。今上宽容,非不以罪,反以太尉之官任之。我听你说话,颇知诗书,何不效而从之?我朝用人之际,文武之才,必堪大用。”
邓舍听了,默然无语。
刘总管说的华夷之辨、正统论,有元一代,极是流行。他们认为,种族、国家这些概念,远远比不上文化上的认同。只要蒙元肯以中国之法治国,他们就拥护这个政权。他们认为,华夷的文化实际是相通的,华可退化成夷,夷可进化成华。
究竟是包容,还是可恨。
邓舍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认为不能用近世中国才形成的成熟的民族、国家观,来要求这些古人。但不管是包容、还是可恨,在面对同胞蹂躏蒙元铁骑之下,非但不起而逐之,反投身以荣。这,就该死。
邓舍不想再和刘总管这类人讲话,第三次挥了挥手:“拉下去,留个全尸。剥光了,挂上城楼,写非我族类四字在身上。以儆效尤。”
刘总管右边的人,终于站立不住,软倒地上。
邓舍只当没看见,一一点出官吏中留蒙古发式、穿蒙古服装的人,无论蒙汉,一律拖出去就地处死。完了,也不再审问其他官员,统统交给刚回城的陈虎处理。
陈虎不走,问道:“听说俘虏鞑子三千多人,大人,有何打算?”众人面前,他一向称邓舍为大人的。
“收缴兵器,圈禁营中。我已请罗百户,专门看守。”
“我部人马数百人而已,得永平城,侥幸之举。”陈虎不同意邓舍的方案,他沉声说道,“夜色慌乱,鞑子不知我底细。待到明日,城内城外俱知我军人少,大人,一旦猾民里外勾通,全城哗乱,二百人岂能看住三千人?立刻就有倾覆之危!”
邓舍沉吟道:“我是想等天明之后,选其愿降者补入军中。”
“如果有一千人愿降呢?如果三千人都愿降呢?选择其中一部分纳降,那么纳者和不纳者都会生疑。”陈虎摇了摇头,道,“如果皆纳其降,客强主弱,变生肘腋。”
邓舍明白了陈虎的意图,他得承认,陈虎考虑得很周到,说的不错。一声令下,三千人头落地。他犹豫不决。
适才冲营,他注意到,元军只有千人上下,大部分都是青军。就他本心而言,他还是能理解这些以自保为目的之青军的。元军、红巾所到之处,时人评价“如蝗”,要是再没了这些保境的青军,百姓一天活路都没有。
但如果不杀,还真是养虎为患。孰轻孰重?罢了,满堂将士注目之中,邓舍艰难做出抉择:“黄千户,你再辛苦一趟。领你本部人马,协助罗百户,以免生乱。”
众人哪知他心中抉择。看在眼里的,是他杀伐果断,不动声色连用三种方法杀死三个官员,又毫不犹豫下杀降之命,尊敬之外,添点畏惧。
不过比起陈虎,他还是小巫见大巫。陈虎剐人头、吃人肉,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现在又首提杀俘,不少人心中嘀咕:“狗日的,不愧屠夫出身。”
——
1,阿威威。
朱元璋部“临阵之际,齐声大喊阿癐癐,以助军威。”癐,念wei。
2,小明王。
小明王,名韩林儿,其父韩山童,自称宋苗裔,为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韩山童死,刘福通拥小明王,建国大宋,臣下皆称其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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