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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安在海正是在今天中午到京,有充足的时间,给薛安远道贺,但他非但没去,反而自述回京正是应对派系危机的。
至于“危机”一词,正是安在海对此次薛安远办寿的整体评价。而此刻,会议已经开了个两个多小时了,之所以折腾如此长的时间,倒不是大伙儿发言踊跃,而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间或夹杂着安在海的个人陈述。
安在海想不通本应当众口一词,齐声声讨的事儿,怎么变成了自己的独角戏,且是越来越无趣的独角戏,真不知道是眼前这些人不足与为谋,看不出其中凶险,还是自己这上千里驱驰,乃是犯了神经。
“爸爸,他们都不说,您倒是表个态啊,老薛家这样干太不地道了,想当初要是没有您的举荐,薛安远能有今天?再说,就是要竖旗,怎么着也该跟我们先打个招呼,如此独断独行,不等于是打我们脸么,叫外人怎么看?”
原来因着薛向的原因,安在海一直把薛家看作自己人,正是有着这个认知,再加上安老将军上次在军委会上力挺薛安远出任征南副指挥,且得到了通过,安在海就更是不由分说地把老薛家划进了自己派系内。可现如今闻听薛安远举旗搞自立,安在海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是以便星夜兼程赶了回来,还隆而重之地将其当作一次安系重大危机处理。
果然,安在海这番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的效果一如从前,安老将军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其余左丘明、陈道、安在江三人更是压根儿不接茬儿。
安在海瞧见眼前这种情状,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悲愤之感,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捏得手中的瓷杯滋滋作响,恨不得一举将之砸在地上,唤醒这满屋“昏睡”的家伙,可一抬眼看着老爷子这半开半阖的眼眸,心中的火气没由来一窒。
“大哥,老三,老七,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你们上午还去了?别人都明摆着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了,你们还上赶子往前凑,脑子里缺根弦儿啊。”见旧话重提无效,安在海果断转移话题,打击起这三人来。
“老二,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跟咱们划清界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判断的,难不成人家老薛家还不能办喜事了?”左丘明早看不惯安在海这种自封为王的做派,指这个,训那个,算老几啊。
左丘明出言不逊,安在海不怒反喜。也难怪,这位唱了半宿独角戏,终于有接腔的了,怎么叫他莫名兴奋,“大哥,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薛安远归京如此仓促,岂是早策划好寿诞的表现?再说,前线虽然大战方止,但炮火仍未停歇,作为一员曾经的指挥官,在此时大肆庆生,岂是合适?”
安在海说的这些,左丘明自然心知肚明,方才反驳,纯是看不惯安在海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会儿倒不是懒得接腔了,低头和手中的茶杯叫起了劲儿。
安在海以为折服左丘明,气势大涨,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爸爸,事情就明摆在眼前了,咱们总不能熟视无睹吧,您多少得表态啊?”
这句话,安在海用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道出,就连两边腮帮子似鼓足了气的起球,圆圆地顶着。
终于,安老爷子睁开了眼睛:“你要我怎么表态?”
轻轻短短的七个字,仿佛尖针利箭一般,戳得安在海两边高高鼓起的腮帮子立时就瘪了下去。
“是啊,老爷子该如何表态?”安在海心中反问自己一句。
起先,他听说薛安远做寿的事儿,脑子就热了,立时连夜快马加鞭返回了京城,直到这会儿的独角戏,把脑子越唱越热,压根儿就没想过该如何解决,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在座众人陈述薛家人自立的事实,以及其后的危害。这会儿,老爷子点破了关键,薛安远忽然哑了。
在他想来,老爷子还真无法表态,难不成打电话去骂薛安远乃至薛向?介或在军委会上给薛安远上眼药?这些,想想都是令人发笑的举动,谁又会使了?
安在海一屁股坐回椅子,心中填满了怨愤和悔恨,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在怨恨什么,只是心中满满都是那个年轻英俊的笑脸,是失落那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分道扬镳?是担心自此就没了那永远算无遗策的小扇子而在今后的博弈中吃亏?还是被自己视为子侄亲人背叛的痛苦……
或许,如此种种负面情绪,在安在海心中兼而有之,说到底,安在海所患所恼的不是薛安远如何,而是薛向如何!
“二哥,你也别多想,薛小子和咱们相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人,大伙儿都清楚了,你犯不着上火。”安在江心中倒是不认为薛安远办个寿诞有多严重的后果,再说,他向来只认薛向,不认薛安远的,毕竟薛安远的牌子摆在那里,不是安系能一口吞下的。只是现在看二哥一脸着急上火的模样,安在江心中不忍,才出言安慰。
安在海张了张嘴,想说安在江肤浅,幼稚,可望去那张诚挚的红脸膛,到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沉默,大堂内又回归了沉默。
忽然,老爷子打个哈欠,端过立凳上的茶杯,用指头淋了茶水,擦拭了眼睛,终于说话了:“老七,老大和老三都说话了,我看你一直不动如山,心中憋了不少话吧,说说。”
老爷子竟是点陈道发言了!安在海悚然,左丘明亦大惊,不知何时,这个一直爬不上副部的老七竟在老爷子心中有如斯分量了。
陈道冲老爷子点点头,起身道:“既然爸爸点名了,我就说两句,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话,二哥顾虑得对,却是顾虑得过了。”
陈道话音方落,安在海重重一扣茶盖儿:“老七,我知道你在江汉和薛小子走得近乎,而且这次还是和江汉省的那帮人一起进的京,可真要论远近,你还比不过我和薛小子,奉劝一句,别被一些表象蒙蔽了眼睛。你说我顾虑得过了,我倒想听听究竟是怎么个过了。”
陈道被截断话,却也不恼,竟还还了个微笑:“我说你顾虑得过了自有道理,你方才说比我和薛小子走得近乎,殊不知咱们这儿还有比你更近乎的,他老人家都没发话,你怎么知道薛小子是自作主张?”
陈道端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安在海讶异地朝老爷子脸上看去,看见的仍旧是一张昏昏欲睡的老脸,但心中却是起了十分的相信。毕竟以老爷子和薛向的近乎,再加上此时的镇定自若,安在海判定,薛安远此次举旗,薛小子定是和老爷子打过招呼了,可若是打过招呼了,老爷子怎么不直言以告,还让自个儿独自蹦达了半天,莫非想看自己丢人不成!
要说陈道自负研究透了中华三千年权谋之术,倒不是一味的吹嘘,此人的心机城府不说配得上这句自褒之语,却也是强过安氏兄弟和左丘明多多。这不,他一句话出,不仅点醒了安在海,就连左丘明和安在江也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齐齐抬眼朝老爷子看去。
安老爷子却是迟迟不语,端了茶杯轻轻地嗫着。
谁又知道此刻老爷子心中的失望,不过失望归失望,到底是定了心。然而老爷子的失望和定心,非是因为薛向,而是因为安在海,因为这个一直让他死不了心,也下不了决心的儿子。但是就今晚,老爷子是彻底对之死心,也定心了。
细说来,老爷子没想到这个儿子不仅短智,格局也如此狭小,竟是为了一个消息,再加上自己莫须有揣度一番,就能凭空下结论,并付诸实践,如此种种,真真是让老爷子彻底失望了,竟开始怀疑自己此前安排他入吴中收拾局面,是否是一招大大的败笔、错招。
见老爷子依旧沉默,安在海的忍耐反而先到了极限,蹭得站起身来,急道:“爸,您就甭卖关子了,薛小子到底……”
安在海话至半处,但听砰的一声巨响,老爷子把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原本似睁非睁的眼眸,猛然开合,精光大作,唬得满座众人齐齐站起身来,躬身侧立。
老爷子紧紧盯着安在海那张难以置信的方脸,抬手一指:“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出声,有的是做事的人。你一个堂堂吴中省官员,在其位,不谋其政,整日里想的都是斗来谋去,老百姓能指着你这种官,算是见鬼了!打今儿个起,三年之内,不准你踏进家门半步,若在吴中干不出名堂,你就别回来了!”
说罢,老爷子挥手止住要出声的安在江,拄着手杖,大步去了。
安在江还待追上,却被并未跟进的老王阻住。但见老王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递了过去,不待安在江接手,却被安在海一把抢了过去,打开一看,呆立当场。
……
时值初夏,又兼夜风如水,薛向又是个贪慕风情的家伙,一路轻车缓归,到得家时,薛家大院已经静悄一片。刚把车停进库房,便发现院内的一株大树上有了响动,极目望去,清澈的月光下,树梢有人冲自己打着敬礼,薛向知道这是上回随薛安远入京的警卫。要说这薛家新宅唯一的弊端就是客房不足,或者说就没有客房,光薛家人聚齐了,还得在房间加床,方才能挤下,自然就没了卫士的房间。
薛向抬手回了个礼,心中倒有几分歉意,却是未出声邀请,因为他曾邀请过,无不被婉拒了。和警卫战士礼毕,薛向移步进屋,但见宽大的堂屋内已无一人,两张并排的八仙桌上,凌乱地散着许多礼盒,一堆小小的金猪银马等等,散了一桌子。
薛向笑笑,却也无力收拾,视线上移,扫在中堂正中悬挂的那副字画上定住了,反复默读着这八个大字,募地,对老首长和安老生出无限感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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