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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御手洗已经明显地表现出厌烦的神色,他想早点回去,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读书。
这种歌舞不是什么新鲜事,于是他感性的指针就不再摇动。这时对他进行拙劣的劝说完全是徒劳,再怎么说好话他也不会听,他喜欢用心去尝试新事物。
正当御手洗把头转向我,提醒我该回去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靠近御手洗,碰了碰他的手腕,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给了他。我觉得这样的信封似曾相识。
御手洗打开信封,果然是玲王奈用日语写的信。玲王奈能熟练应用两种语言,日语书法也相当不错。
“福尔摩斯先生:我注意到了你那百无聊赖的表情。你也许不能接受,但这就是好莱坞。除去演艺事业,我也觉得这里很无聊。赶快出来,到拉塞尼卡大街和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我随后就到。到我家去,喝点雪莉酒吧,我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寿司店,不要客气,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吧。玲王奈。”
“我们就像从欧洲战场转战到太平洋战场的美军士兵啊!”御手洗把信件递给了我。
“怎么样?特雷尼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吗?”御手洗对特雷尼说,“与世界级的大明星喝一杯雪莉酒。”
“我?可以吗?”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感激涕零。这不奇怪,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这样隆重的邀请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几次。
“我只想去问候一下玲王奈小姐……”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从寄存处取出外套大衣,我们走出了酒店。大街上的影迷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有的站在贝弗利中心的人行道上,有的倚靠在消防栓上,无意中向我们这边眺望。天上十分罕见地下起了细雨,沥青路面上还飘散着刚才明星们带来的热情余韵,使得他们即便乔装打扮,恐怕也难以安然离开此地吧。
我们三人穿着大衣,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当然,没有人注意我们。连把御手洗错认成麦克尔·鲁尼,狂奔上来请求签名的乡巴佬都没有。虽然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毕竟影迷的眼睛是雪亮的。
“影迷还很多啊!玲王奈该怎么办?她要是跑出来那可不得了。”我说。
“她应该乔装打扮后从后门出来吧?”御手洗说。
“我担心后门也有影迷。”
“那就坐一辆垃圾车逃出来。总之她擅长乔装与演戏,没什么可担心的。”
出了酒店向左拐,沿着拉塞尼卡大街向北,我们也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蜷缩着身子,慢慢向前走。风真冷啊!
这时,我注意到御手洗的模样很奇怪。没有了平时的神采,脸色也相当不好,右肩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的确,十一月末的洛杉矶比东京更寒冷,在南方城市里实在很稀奇。道路上空到处都是横拉的电线,周围是冷杉,橱窗上落着雪花。多数商店里已经做好圣诞节的装饰了。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御手洗应该不至于冷到一声不吭。
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座大楼,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戴着毛线帽子,身穿简朴的大衣,戴着眼镜,正在贩卖自己的诗集。她好像很冷,抱着装有诗集的塑料袋,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这是我的诗集,买一册吧?”当我们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她用特有的酒精嗓说道,“十美金,相当精彩的诗。”
我们假装没听见,打算过马路。
“松崎玲王奈的电影《阿依达1987》采用了里面的诗句啊。”
我吃惊地回头,只见玲王奈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你们来晚了,我已经卖掉三册诗集了!”她重新戴上眼镜,与特雷尼打着招呼,“嗨!特雷尼先生,欢迎!”
“哎呀!见到你真是荣幸。我下周就要离开美国,临行前能一睹芳容,真是此行无憾了。”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我用日语惊讶地问。
“嗯!这是第二次见面。最初是他将理查德·阿莱克森措辞委婉的介绍信带给我的。”
玲王奈接着又用英语说:“下雨了,终于从无聊的聚会中脱身。到我家里去吧?”
“可是刚才您似乎是乘车到会场的……”特雷尼拘谨地说。
“那只是应付一下场面。现在走路也可以啊!”玲王奈说。信号灯变绿了,她率先开始过马路。或许是因为寒冷,没有行人识破这个落魄诗人的真面目。
玲王奈开始唱歌。先是用鼻音小声唱,后来就大声唱了起来。御手洗和特雷尼也跟着她唱。我因为不懂英语,只能跟着曲调哼哼。
真是一次让人心情舒畅的漫步。我们登上陡坡,穿过日落大道,又上了一个叫做米兰的坡路。雨停了,LA的街道出现在眼前。玲王奈的家在一处高台之上。
周围绿树成荫,全是树林。这边明显是富人区。象牙色的石墙,圆形的门灯,还有橄榄树;穿过绿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游泳池那寒冷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漂亮的庭院灯的白色光线。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周围只有植物的芳香,这条叫做维蒙特的大路似乎因为明星们的盛会而禁止通行了。
“啊!今晚真是开心!全世界的影迷都注视着发布会,可是我却在这里。完全是自由的,多高兴!”合唱终了,玲王奈大声说。重要的工作终于结束,她现在解脱了。
“这就是我的家,诸位请进!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让我们举行一个真正的派对。没有人指责我的曲调,也没有人注意我的舞步的派对。”
“你就是个女王!”特雷尼用意外冷静的口吻说,“而且是自由的女王。住在这样高高的宫殿上,俯视着子民。历史上曾出现过很多女王,但没有一位像你这样自由。”
玲王奈站住了,茫然地望着特雷尼。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玲王奈已经醉得相当严重了。
“认识你很高兴,玲王奈小姐。这是我在美国最后的夜晚,你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还有这位东京来的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祝大家愉快!还有朋友在等着我,我得去做旅行的准备了。告辞!”
“嗯?你不参加我们的派对吗?”玲王奈将诗集夹在肋下问道。
“请诸位名人尽情享受,我这个普通人就此退场了,祝各位……”特雷尼就要转身。
“特雷尼先生,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和理查德·阿莱克森道别的吗?”御手洗问。
“理查德……”特雷尼仰望着夜空,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微笑了一下。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已经将他逐渐淡忘了。他是个很富有的好人,人生坎坷但很顽强……不过终究只是个小丑。”
御手洗点点头。但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他痛苦的喘息。
“那么罗杰呢?他是什么人?”
“他是美国的牺牲品,”特雷尼边转身边说,“不,是自由主义社会的牺牲品。枯叶剂……罪孽多么深重……但那是必要的,为了自由主义社会。好了,我要……”
他将帽子举了一下,已经转过身去了。恰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御手洗相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这么令人胆寒的模样。
“那么,但是……”御手洗说着,突然倒在了湿漉漉的大街上。
“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
我们弯下腰,一声声地呼唤着御手洗。塑料袋里的诗集也全都掉在了地上。已经离开的特雷尼此时也急忙返身回来。
御手洗躺在柏油路上,双手抱着头,牙关紧咬,呻吟声不绝,非常痛苦。
“头痛!头痛欲裂!”御手洗用英语呻吟着,两脚痉挛一样乱蹬。手忙脚乱之际,他口中吐出的居然不是日语而是英语。
果然是不行了!我想,这次御手洗身心确实不在状态,就是十万美金的工作也不应该接下来。他最初也是很不情愿的啊!
“医生!快给他看看!”玲王奈哭喊着。
“头……像要裂开一样。”御手洗仍然痛苦不堪。
“别说了!御手洗,不要再说了!这模样不像你啊!”玲王奈将他搂在胸前,哭喊着,“医生,快救救他!”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蹲下来的特雷尼说。
“把他抬到我家去!你们两个!”玲王奈喊着。
?
大门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开阔的庭院里南国植物郁郁葱葱,宽大的游泳池里波光粼粼,还有远处微微起伏的草地,对玲王奈庭院的印象都是后来一点一点慢慢回想起来的,而当时我完全是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抬着御手洗的上半身,提莫西·特雷尼抱着御手洗的双腿,经过游泳池旁边的白色长椅,踏上草坪间碎石铺就的小路,把御手洗抬进了玲王奈那白色小宫殿一样的家。
玄关处是两根希腊风格的白色圆柱,玲王奈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眼前出现了可以继续举行盛大聚会的大厅。
“把他放在那边!我去开暖气。”玲王奈把自己的诗集都放到了地板上,急急忙忙脱掉大衣,指着一个洛可可风格的躺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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