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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版登民意调查的结果,再在另外一版登你们的社论,可以提到‘按揭利率与君主’之类的字眼。你的社论要把英镑大跌的问题和全球信心的下降都完全归咎于国王和他的人品,当然,别忘了向那些机会主义的政客也开一枪,谴责一下,说他们居然鼓励和支持这样一个国王,而这么一群人竟然想和民心所向的政府作斗争,真是鸡蛋碰石头。你在听吗?”
电话那头传来轻声的抗议,厄克特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你字里行间一定要暗示,他们对国王没有原则地支持已经完全毁掉了反对党和麦吉林的公信力。更严重的是,扰乱了国家宪法,并引发进一步的经济危机。接着你要显得很不情愿、万分痛苦地号召大家对君主制进行一次全面的审视,限制其权力、影响、规模和收入。你要字斟句酌,好好给我写。嗯,我有时间……”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要说重要的部分了,布莱恩,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在你社论的结尾,要得出结论,现在经济和宪政已经万分不稳定,必须要立刻采取行动,解决问题。大家没时间没完没了地争论了,也没有时间让调查委员会介入了,因为英国的每一位股东和付按揭的人都是同一条绳子上垂死挣扎的蚂蚱。必须要痛下决心,干净利落地解决此事,只有这样才符合国家利益。你要明确暗示说,决定谁来管理不列颠的唯一可行办法就是举行选举。你明白吗?一次选举。”他看到萨利,眨了眨眼睛。
“我亲爱的布莱恩,这当然令人吃惊啦,所以我才给你个机会让你平复一下,好好准备。不过直到明天,除了我们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忍不住发起提前选举的赌局什么的。我们还有很多小秘密呢,这也算一个,好吗?要是你有什么问题的话,你要打给我,只能打给我。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可以。好吗?再见。”
他面带期待的表情,转身面对萨利。她严肃而凌厉地回看着他,甚至带着点愤怒。
“谁会帮你一夜之间就弄好这个奇幻的民意调查呢,弗朗西斯?”
“问这个干吗呢?你啊,亲爱的。当然是你。”
她那一双昆虫般的大眼睛不断往眼袋里缩,仿佛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午夜已过,从员工下班起,她就在电脑前独自坐到现在,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思考。
准备调查问卷也不是什么难事,没什么特别花里胡哨或标新立异的内容。她的架子上摆满了电脑光盘,随便取下一个,利用里面的随机数字拨号装置,就能够轻易模拟出一个样本,得出预测的结论;还能决定到底更偏重上流社会还是低收入人群;主要调查城市里租房的人们,还是郊区养尊处优的中产阶级;是只询问公司的管理层,还是失业者。问题在于,她不太清楚要得到需要的结果,到底需要了解多少样本。厄克特明显是领先的,但领先多少呢?不管领先多少,也绝对达不到他之前跟《泰晤士报》说的那个数字。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焦虑,这时候就应该停止工作,出去走走。
她在自己乱糟糟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公司的总开销控制得很低,所有光鲜亮丽的东西都在前面的接待区,所有的质量都由他们的策略和思考这些软实力来保证。至于办公条件之类的,那简直太差了。她沿着一排排开放的小隔间漫步,很多隔间周围盖着大块的布料用来隔音。明天鱼龙混杂的兼职人员就会聚集在这里,坐在自己的电脑屏幕前,按照主机给出来的电话号码,随机地打电话,漫不经心地读出问卷上设计好的问题,再以同样的态度把对方的回答输入电脑。他们绝不会有任何质疑,这些人有的是走投无路的瘾君子;有的是新西兰的失业女护士,例假很久没来,担心意外怀孕;有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自己倾家荡产的生意人;还有迫切想自己赚钱独立生活,却还一脸稚嫩的学生。他们是谁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他们有简单的电脑操作常识,还能随叫随到;他们完全没有渠道得知他们获取的信息是用来干吗的,也不在乎。她踱着步子,脚下的地毯年代久远,已经十分破旧,还粘满了脏兮兮的口香糖。走到一个角落时,她顺便看了看那里不知去向的硬胶贴面,那里的下水管堵了很久了,没有修;还伸出手指摸了摸没有门的金属架,上面摆满了电脑操作手册和电话通讯簿;分派记事表甩得到处都是,好像狂风大作时无依无靠的糖纸。这里几乎不透自然光,没有外人看到民意调查产业是如何运作的。她对客户说,这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但事实上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里就是个狗窝。当初搬进来的一盆植物努力在这里挣扎着生存,却最终枯萎并死亡了,现在权充作烟灰缸。这里,就是她的帝国。
也还是有些好处的,这个四季有空调、全电脑化、无纸办公的帝国。几年前她为了完成客户的任务,可能得调用一吨的纸呢。现在她只需要动动手指,按几个按键(当然要按得对),想要的就出来了。你的结果,厄克特的结果。不过这次有点棘手,他列出了想要的具体数字,而且不愿意让步,都已经放出风声给布莱恩福德-琼斯了。不管她怎么操纵具体数据,或者巧妙地调整一下样本人群的比重,这种小打小闹都已经达不到厄克特所要求的数字了。她可能需要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完完全全地伪造一个结果了。先把政府和反对党的结果数字列出来,再往回推导。这次真是大动作了,要是被发现了,她就永远别想在这行混了,甚至可能会被判欺诈罪。撒谎、作弊、伪造老百姓的观点,这都是为了弗朗西斯·厄克特。难道这就是她的梦想吗?
她再次环视整个房间,墙上刷了黑漆,好掩盖明显的裂缝;弥漫的霉臭连强力厕所除臭剂都消不掉;早就无法工作的过滤网和二手家具;摆满了塑料杯子和丢掉的烟盒的角落;砖红色的消防报警系统在一片暗淡中显得很扎眼,这还是20世纪70年代的产物,估计扔进维苏威火山都不会工作。她拿起那盆死掉的植物,扯掉枯萎的枝叶,弄掉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整理了一下,就好像这是一位有些声名狼藉的老朋友,接着她把整盆植物都扔到了离得最近的垃圾桶里。这里是她的帝国,但这个帝国已经满足不了她了,也从来没满足过她。
从萨利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出她睡眠不足。她戴了一副浅色镜片的眼镜来遮丑,显得嘴唇更为饱满,活泼的鼻子更为迷人。她走过唐宁街那栋公寓的门廊,一个看门人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看门人。他们肯定都是听说过她的风言风语,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白天出现在这里,而且莫蒂玛·厄克特也在家。他们对她报以鼓励的微笑,两人都希望能找个借口给她搜个身,美其名曰“防止携带危险武器”。
他在内阁会议室里,那里和上次两人见面时不太一样了。那一次这里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街灯传来微弱的光亮。他们用指尖与舌尖温柔触摸对方的身体,同享鱼水之欢。此时他仍然坐在自己的专座上,但这次是一个公务人员为她拉开了对面的一把椅子。她感觉两人虽间咫尺,却如隔天涯。
“下午好,奎因小姐。”
“首相先生。”她羞涩地点点头。公务人员任务完成,出去了。
他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臂:“对不起,那个……呃……工作需要。今天很忙。”
“你的调查,弗朗西斯。”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纸,用力推到桌子那头去。他努力伸长手臂才拿到了,简单看了看。
“是啊,这些就是我要求的数据。不过,真实的数字呢,萨利?”
“你拿着的就是真实的数字,弗朗西斯。真是荒唐啊,对不对?我根本不用去做什么假,领先十个点,和你要求的一样。你真的是大获全胜。”
他迅速眨着眼睛,消化着这些信息。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好像黎明的曙光慢慢洒遍了他的脸。他非常高兴地点着头,好像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这么说我还能保住自己的清白了。”
他从那张纸上抬起头来,眉头紧皱。她好像有事要说,而他却毫无头绪。她提供的东西对他很重要,一系列的数字,成千上万民意调查中最重要的一份。选择性的数据,政府部门完全依靠直觉来做的事情。他拿出一张五颜六色的手帕,一丝不苟甚至小心得有些夸张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他很想庆祝这次胜利,但一看到萨利,欢喜之情就烟消云散了。所以,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宽的会议桌,也许会让接下来的谈话容易些。
“我给你送过去的那些新客户怎么样?”
她惊讶地扬起眉毛,这问得也太突兀了:“很好,真的非常好,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萨利。以后还会有更多……客户的,我想一直帮助你。”他低头看着那些数字,没有看她。很明显他浑身不自在,一会儿解掉表带,揉揉手腕;一会儿又松松领口,好像有幽闭恐惧症。这房间里除了她就没别人了,还犯幽闭恐惧症?
“怎么了,弗朗西斯?”她喊他喊得比平时更娇嗔了些。他心想,反倒没那么吸引人了。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
“太多人知道了。”
“以前也没见你为这烦恼过啊。”
“莫蒂玛知道了。”
“我明白了。”
“还有选举,很艰难的。”
“伪造你那该死的数据也不容易啊。”
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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