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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愤愤地说,“我猜这正是调査局的用意吧,故意安排你待在捕鲨笼里引诱她靠近。”
“分析得好,”他说,“但愿这个计策能成功。”
“万一不成功呢?”恐惧吞嗟着我,使我更加愤慨,“我希望你回来,让调査局自己想办法。我实在想不通,你已经退休了,他们不但不让你休息,还要利用你当诱饵……”
“凯……”
“你怎么肯让他们利用……”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这是我的主意,因为我必须亲手了结这起案件。这一开始就是我的案子,现在依然是。知道她逃了出来,还准备再度犯案,我又如何能在海边继续悠闲度假?明知你、露西、马里诺——我们每个人都面临危险,我又怎能撒手不管?”
“本顿,你不是亚哈船长(注:Captain Achab,梅尔维尔小说《白鲸记》中人物。),好吗?别因为这案子着了魔,拜托。”
他放声大笑。
“该死,我是认真的。”
“我发誓,绝不去招惹白鲸。”
“你已经招惹了一只。”
“我爱你,凯。”
沿走廊走向书房时,我不知自己为何要一遍遍地对他老调重弹。我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知道他绝不会对这起案子冷眼旁观,一如我绝不会让其他法医病理专家接手沃伦顿纵火案,因为这案子是我生命中的职责。
书房十分宽敞,我打开灯,又拉开百叶窗让阳光透进来。我的书房和卧室相连,且所有窗户都和我在城里的办公室一样装着防弹玻璃,这点连我的管家都不知道。在这世上,想找我麻烦的不止嘉莉一个,太多被判刑的凶案罪犯恨我害他们坐牢,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也不会永远待在监狱里。我不时会接到这些人的来信,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一旦出狱便来找我,还说多么欣赏我的长相、谈吐或者衣着,非设法见我一面不可。
可悲的是,并非只有警察、犯罪侧写专家或首席法医才会成为罪犯的潜在攻击目标,绝大多数受害人都是脆弱无助的,他们可能正待在车里、抱着购物袋进屋或走过停车场。正如有人所说,他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我登录美国在线网站的信箱查看露西发来的管制局数据库资料,设置为打印后,又回到厨房去倒咖啡。
我正在考虑早餐该吃什么,马里诺走了进来。他已穿上衣服,但衬衫下摆仍露在外面,满脸胡茬。
“我要走了。”他伸着懒腰说。
“喝咖啡吗?”
“不了,路上吃。也许在利伯瓦兰斯餐厅。”他说。关于他的饮食习惯已多说无益。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我说。
“小事一桩。”他朝我挥挥手便离开了。我立刻开启警报器,然后回到书房。只见打印资料不断涌出,数量多得吓人。印完五百页后我添了些纸张,打印机又持续运转了三十分钟。资料里包括纵火案件的相关人员姓名、日期、地点、调查笔录,以及现场绘图和化验室报告,有些还包含照片,全部看完至少得花去整整一天时间。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盲目乐观,到头来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正在翻看第十一二份档案时,门铃忽然响了。我并未和谁有约,也极少会有邻居忽然造访,也许是上门兜售奖券、杂志或糖果之类的孩子?我瞥了一眼影像监视器屏幕,意外地发现肯尼斯·斯帕克斯站在门外。
“肯尼斯?”我朝对讲机说,难掩心中的讶异。
“斯卡佩塔医生,抱歉打扰了,”他面向监视器说,“我有急事必须找你谈谈。”
“我马上来。”
我匆匆穿过客厅去开门。斯帕克斯看起来十分疲惫,他身着一条皱巴巴的卡其裤,绿色的马球衫也早已被汗水浸湿,腰间还别着移动电话和呼叫器,手里拿着一只拉链式鳄鱼皮文件夹。
“请进。”我说。
“或许你很奇怪保安为何会让我通过大门,”他说,“事实上你的大部分邻居我都认识。”
“我煮了咖啡。”一起走进厨房时,我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
“我必须再次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他说,语气十分恳切,“我实在不知该去找谁,斯卡佩塔医生,也很担心如果事先征求你的同意,你未必会见我。”
“也许吧。”我从餐柜里取出两只马克杯,“要加什么?”
“黑咖啡就好。”他说。
“需要吐司之类的吗?”
“不用了。谢谢。”
屋里似乎忽然闷热起来,我打开厨房后门,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我有些焦虑,斯帕克斯毕竟是谋杀案嫌疑人,而我身为执法人员竟在周六的早晨单独和他共处一室。他把文件夹搁在桌上,拉开拉链。
“我想你应该非常熟悉调査工作的所有细节。”他说。
“老实说,我不可能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啜了口咖啡,“我没那么幼稚,肯尼斯,举例来说,如果你没有足够强大的背景,就不可能轻易地进入这个小区,更不可能坐在这里。”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推到我面前。“这是照片,”他轻声说,“克莱尔的。”
我犹豫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待在那栋海滩别墅中。”他解释。
“莱茨维尔海滩?”我说。
“是的。我记起了这些放在一只档案柜抽屉里的照片。分手以后我就再没动过,想都没想过。是她当模特时拍的一些人像,细节我不记得了,我们刚开始约会时她送给我的。我记得告诉过你,她当过平面模特。”
那是一叠十寸彩色照片,大约有二十张,我翻开看时,顿觉眼前一亮。斯帕克斯在胡特农场所说的话果然属实,克莱尔·罗利非常漂亮。她身穿慢跑短裤站在沙滩上,紧身背心勾勒出美丽的胸部曲线,一头金色长发瀑布般直泻至腰际。右手腕上戴着一只有着黑色塑料表带和橘色表面、类似潜水表的大型手表。古铜色肌肤显得十分性感,宛若北欧女神,令人惊艳。她背后的沙滩上有一块黄色冲浪板,更远处是闪亮的海水。
其他照片中的她或坐在南方哥特式宅邸的门廊前,或坐在蔓草丛生的墓园或花园石凳上,或者在威尔明顿渔船上那些饱经风霜的男人间扮演辛勤劳作的渔夫。有些姿势相当生硬做作,但那无关紧要。总之,克莱尔·罗利堪称人类形体之美的典范,一件艺术杰作,但眼神始终透着难测的忧伤。
“不知这些对你们是否有帮助,”沉默许久之后斯帕克斯终于开口了,“毕竟我不知道你们看见的是什么,我是说……”他的食指不安地敲击着桌面。
“在这类案件中,”我冷静地告诉他,“简单的目视鉴定几乎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确定这些照片会发挥什么作用。但至少我没有从这里面发现任何可以显示那具尸体不是克莱尔·罗利的证据。”
我逐一查看着所有照片,想看清她是否戴了首饰。“她戴的这只手表很有趣。”
他笑了笑,凑近细看后叹了口气,“是我送她的,在冲浪者中很流行。名称很古怪,‘野兽’之类的,对吗?”
“我外甥女或许也戴过这种手表,”我说,“不算太贵吧,大概八九十美元?”
“我记不清多少钱了,是在她常逛的一家冲浪用品店买的。南卢米纳大道的斯威特沃特冲浪用品店,就在维多比萨店、红狗酒吧和巴迪克拉布酒吧附近。她和几个女孩在那一带租房子住,就在斯通街一栋不太髙级的公寓里。”
我做了笔录。
“那里离海很近,所以她才喜欢。”
“首饰呢?她戴过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首饰吗?”
他思索着。
“例如手链之类的?”
“不记得了。”
“钥匙圏呢?”
他摇摇头。
“戒指呢?”我又问。
“她有时会戴一些奇形怪状的戒指。你知道,就是那种廉价的银制品。”
“戴过铂金戒指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迟疑不决。
“铂金?”他问。
“是的,而且尺寸相当大。”
他低头望着双手。
“很可能是你的尺寸。”
他朝椅背上一靠,仰望着天花板。
“老天,”他说,“一定是她拿走了。我有一只款式简单的铂金戒指,和克莱尔在一起时常戴,她经常取笑我跟自己结婚。”
“那么是她从你的卧室里拿走了?”
“放在一只皮盒子里,一定是她拿了。”
“你还知道屋里少了什么吗?”我接着问。
“收藏的一支枪不见了,其余的烟酒枪械管制局都已经找到,当然也都烧毁了。”他显得很沮丧。
“什么枪?”
“卡利科冲锋枪。”
“但愿没流落到街上。”我忧心忡忡地说。
卡利科冲锋枪是一种轻型机枪,外型很像乌兹,顶端置有筒形大弹匣,九毫米口径,能发射一百多发子弹。
“这些你必须向管制局如实报告。”我对他说。
“我已经说了一些。”
“不是一些,而是全部,肯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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