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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愈发难过起来,“目前这不算最紧急的。他的东西都还在这屋子里。”我对她说,一边用力深呼吸,“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
“你应该今天就把它们全部清理出去。”露西靠在料理台边喝咖边以一贯淡漠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认真的。”她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必须等他的遗体被送回来我才会动那些东西。”
“必要时我会帮你的。”她继续啜着咖啡,我开始对她的态度感到生气。
“我有自己的方式,露西,”我说,痛楚渗入每个细胞,“总之我不会掉头不管。我有过太多次经验了。最早是我父亲去世,接着是东尼离我而去,马克遇害,我越来越懂得如何结束一段关系。就像处置一栋旧房子那样,转头离开,当自己从没在那里住过非常容易,但你知道吗?根本没用。”
露西低头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脚。
“你和珍妮特谈过了吗?”我问。
“她知道了,现在正难过得要命,因为我不想见她。我谁都不想见。”
“逃得越急,陷得越深,”我说,“要是在我身上你不曾学到任何东西,露西,那么请至少学会这个道理。别等到年过半百才明白。”
“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外甥女说。从窗口透进的阳光将厨房照得亮堂堂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她久久凝视着通向客厅的空荡门廊,喃喃道,“我总觉得他随时会走进来。”
“我知道,”我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会尽快联络蒂恩,一有消息就马上呼叫你。”她说。
东方耀眼的太阳预示着又是晴明炎热的一天。许多开车上班的人在艳阳下眯起眼睛。刚经过围着铁栅的国会广场和其中那栋简朴的杰斐逊式白色建筑,以及“石墙”杰克逊和乔治·华盛顿纪念碑,我的车就拥塞在了第九街的车流里。我想起肯尼斯·斯帕克斯和他的政治影响力,忆起每次被他在电话中指责抱怨时感到的恐惧和震慑。如今我对他只有同情。
这几天的案情进展尚未还他以清白,原因很简单。我们这些熟悉案情、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连续谋杀案的人都绝不可能向媒体发布消息。我相信斯帕克斯也对此一无所知。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至少让他安心。或许我借此也能获得些许平静。沮丧有如一双冰冷的铁腕挤压我的胸膛。我在杰克逊街转弯,驶入办公大楼车库时,工作人员正在卸下一只裹着黑色尸袋的遗体,这寻常不过的场景竟令我心头一震。
我努力不去想象,本顿的遗体也被这样包裹着,或被关进冰柜那黝暗冰冷空间。对这些细节的了解只让我更加难受。死亡绝不是抽象的,我可以清楚地想见所有的程序、声响和气味,在那个空间,没有温柔的抚触,只有等候解剖的尸体和有待侦破的犯罪案件。下车时,我看见马里诺也正好抵达。
“我可以把车停在里面吗?”他问,明知大楼车库不是为警方而设的。
马里诺永远不会循规蹈矩。
“进来吧,”我说,“有一辆公务车送修了,据我所知。反正你也不会待太久。”
“你怎么知道?”他锁上车门,弹了弹灰尘,又显露出乖戾的本性。不知为何,这样的他让我感到格外安心。
“你打算先进办公室?”走上通向停尸间的斜坡时他问。
“不,直接上楼。”
“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也许这份报告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他说,“没错,那具尸体已被证实就是克莱尔·罗利。用她梳子上的头发化验得出的结果。”
我并不意外,但心情因此更加悲伤沉重。
“谢了,”我对他说,“总比不知道好。”
第19章
一
残留物化验室在三楼。我首先到达扫描电子显微镜室。这种显微镜运用电子束扫描釆样表面——例如谢弗德案件里的金属碎屑,釆样的组成元素会被激发放射出二次电子,在显示屏幕上投射出影像。
简单来说,扫描电子显微镜能够辨识现有的碳、铜、锌等一百零三种元素,且由于其焦深、高分辨率和高放大率,可将枪击弹药或者大麻叶上的毛发等细微残留物扫描出极其惊人,甚至堪称诡异的显像效果。
这台德国蔡斯显微镜被供奉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房间挤满蓝绿色或米黄色的壁柜和层架,设有工作台和水槽。由于这种高精度的仪器对机械震动、磁场、电子干扰和热干扰极度敏感,因此其环境条件必须被严密控制。
这里的通风和空调设备都是独立的,使用不会导致电子干扰并可供拍照的白炽灯照明,灯光自天花板投射,以淡淡的反射光照亮整个空间。地板和墙面的材质均为强化钢筋混凝土水泥,可隔绝嘈杂的人声和附近髙速公路上的车流声。
身材娇小、肌肤细腻的玛丽·陈是位一流显微镜专家,此刻正在大堆复杂仪器的包围中打电话。控制面板、电源组件、电子枪、光学镜筒、X光分析仪、连接氮气筒的真空室等诸多组件使这台扫描电子显微镜看起来有如航天飞机控制台。陈的实验袍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处,她亲切地招手,表示马上就来。
“再给她量一次体温然后让她吃点木薯粉。要是还没退烧再打给我,好吗?”陈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要挂了。”
“我女儿,”她抱歉似的说,“肚子痛,可能是昨晚吃太多冰淇淋了。她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一大盒冰淇淋。”
她爽朗地笑着,但略带倦意,我猜她大概半夜没睡。
“老天,我喜欢那玩意儿。”马里诺说着把证物袋交给她。
“也是金属碎屑,”我向她解释,“真不想给你增加压力,玛丽,但请你最好立刻就看,非常紧急。”
“别的案子还是同一起?”
“宾州利哈伊郡的。”我答道。
“不会吧?”她说着用解剖刀划开棕色的密封纸袋,“老天,”她说,“看新闻报道,那案子好像很惨。那个调査局的家伙也死了,真怪。”
她应该不知道我和本顿的关系。
“这几个案子加上沃伦顿案,真让人怀疑是哪个逃脱的变态纵火犯在作怪。”她又说。
“这正是我们的调查重点。”我说。
陈打开金属证物小盒盒盖,用慑子夹出一团雪白的棉花,露出那两片闪亮细小的金属碎屑。她坐在办公椅上滑向背后的工作台,将一块正方形的碳黑双面胶贴在一个银质小台座上,又将一块几乎同样大小、长约睫毛一半的碎屑放在上面。使用扫描电子显微镜前,她先打开一台立体光学显微镜,将样本放在载物台上,调整亮度在较低倍数下观察着。
“样本的两个切削面质地不同,”她调整着焦距说,“一面很亮,另一面则呈暗灰色。”
“与沃伦顿案不同,”我说,“那份样本的两面都是亮的,对吗?”
“没错,我猜这份样本有一面被氧化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
“可以让我看看吗?”我说。
她腾出位置让我观看显微镜。在四倍放大率的镜头下,那些金属刨屑就像一条皱巴巴的铝箔纸,用工具削切的纹路细得几乎无法识别。玛丽用宝丽莱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椅子上滑到电子显微镜的控制面板前。她按下通风键,解除真空状态。
“得等几分钟,”她对我们说,“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或先出去逛一会儿。”
“我去倒杯咖啡。”马里诺说,他向来不是精密仪器的拥戴者,况且此刻他更想抽根烟。
陈打开调节阀,让真空柱里充满氮气,排出湿气等污染物,然后按下控制面板上一个按钮,将样本放在电子样品台上。
“我们必项把气压调到十的负六次方毫米汞柱,在这种真空状态下才能打开电子束。通常需要两三分钟。不过我想再调低一点,以便到达最佳真空状态。”她解释着,边伸手去拿咖啡,“那些新闻报道真暧昧,”她接着说,“含沙射影的。”
“早就见怪不怪了。”我无奈地应道。
“真的,每次读我自己的法庭作证记录,总觉得好像有人取代我坐在了证人席上。我是说,先是斯帕克斯被牵扯进来,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有可能放火烧掉自己的房子和那个女孩。或许是为了钱吧,顺便摆脱她,大约因为她知道什么秘密。接着宾州发生两起火灾,又添了两条冤魂。这些案子真有关联吗?这期间斯帕克斯又在哪里呢?”她端起咖啡,“抱歉,斯卡佩塔医生。我竟然忘了问,你要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说。
气压计上的绿光游动着,汞柱一点点上升。,“另外我也觉得奇怪,那个疯女人竟然从纽约的疯人院跑了出来——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嘉莉?而负责那起案子调查工作的调査局探员忽然死了。可以开始了。”她说。
她打开电子束和显示屏,将原本设定在五百的放大率调低了些。金属碎屑的影像逐渐浮现在屏幕上,先呈波浪状起伏,接着渐渐变直。她继续敲着键盘,将放大倍数调至二十。这时样本的电子显微影像已经清晰可见。
“我要调整一下电子光束的光斑尺寸,增加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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