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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一张桌子,离我刚才坐的地方不远,“她老是坐在那个位置,只管自己的事。”
“你们有机会认识她吗?”
“当然。”他耸耸肩,“我们一起喝啤酒,她喜欢喝科罗娜加梓檬,但没有人熟识她。这里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是个会下雪的地方。”
“里士满,弗吉尼亚州。”
他继续说道:“你知道,这里的人都来来去去,基韦斯特岛是个谁也不干涉谁的地方,有很多快饿死的艺术家住在这里。斯卓和其他我见过的人没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其他人不会遭谋杀。真倒霉!”他抓抓胡子,摇摇头,“很难相信,真让人意外。”
“这件事中有很多未解之谜。”我点燃一根烟。
“是啊。其中一项就是你为什么要抽烟?我以为医生比较懂得健康之道。”
“这是个坏习惯,而我的确懂得健康之道。现在我想请你替我调一杯朗姆酒加汽水,因为我这个医生还喜欢小酌两杯。我想要海地朗姆。”
“四年的还是八年的?”他在考验我对酒的品位。
“二十五年的,如果你有的话。”
“没有,岛上买不到二十五年的。那真是好喝,一喝就会令你想掉泪。”
“那就给我你最好的。”我说。
他从身后取出一瓶酒,琥珀色的瓶身与五颗星的商标令我感到熟悉。海地朗姆,在酒桶中陈了十五年,和我在贝丽尔的厨房发现的一模一样。
“这已经很好了。”我说。
他突然像充了电似的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灵活地打开酒瓶,完全不用量酒器,倒出一杯金黄色的海地酒,再加了点汽水,切下一片像是刚从树上采下的新鲜青梓檬,在杯上轻挤一下,然后优雅地挂在杯子边缘。他在塞在泛白的牛仔裤口袋里的毛巾上擦了擦手,抽出一张纸巾,终于将他的作品呈现在我面前。那真是我喝过的最好的朗姆酒加汽水,我如实告诉了他。
“这一杯算店里的。”他将我给的十元纸币推回来,“任何会抽烟又懂得品酒的医生都算是我朋友。”他从吧台下面取出香烟。
“我告诉你,”他抖抖火柴,“我已经听烦了那些反抽烟的宣言,你知道吗?那些人让你感觉自己是个罪犯。我呢?我只赞成各管各的事,那就是我的座右铭。”
“我完全懂你的意思。”我说。我们各自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们总是喜欢替别人作决定,你知道吗?老管你应该吃什么、喝什么、跟谁约会。”
“许多人确实非常专断又残酷。”我说。
“阿门。”
他又坐了下来,酒瓶状的阴影罩着他,我却被骄阳狠狠地烤着。“好吧。”他说,“那么,你是斯卓的医生,你想知道些什么?”
“她死前有许多事情令人不解,我希望她的朋友能解答一些问——”
“等等!”他打断我,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你说你是医生,指的是什么样的医生?”
“我验过她……”
“什么时候?”
“她死后。”
“哦,妈的!你是说,你是专门验死人的?”他不敢相信地叫道。“我是个法医。”
“上帝!”他上下打量着我,“我永远不会猜到这一项。”
我不知道他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贬我。
“他们都会派你这样的……你刚才怎么说……法医来追踪线索吗?”
“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什么?”他的眼神再度充满怀疑,“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我在乎她遭遇的事情,非常在乎。”
“你是说警方没派你来?”
“警方没有权力派我到任何地方。”
“很好。”他笑了,“这一点我喜欢。”
我拿起我的酒。
“他们全都是霸道的浑蛋,还自以为是兰博。”他灭掉香烟,“他们来这里,手上全戴着橡胶手套,上帝!我们的客人看了会怎么想?他们去找布兰特——我们这里的侍者,就快死了。结果他们怎么样?那群该死的警察居然戴着口罩,离他十英尺远讯问他。我发誓,就算我知道贝丽尔的事,也不会告诉他们。”
他提起的名字令我震惊。我们彼此相望,我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贝丽尔?”我问。
他无声地靠向椅背。
我继续逼问:“你知道她叫贝丽尔?”
“我刚说了,警察问了很多问题,一直提到她的名字。”他不自在地又燃起一根烟,却无法正视我的双眼。这位酒保撒谎的技巧很差。
“他们也和你谈过吗?”
“没有,我一看见他们那副德行就自动消失了。”
“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喜欢警察。我有一辆旧跑车,从我年轻时就有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开那辆车出去,警察就一定找我麻烦,总是找理由给我开罚单。自以为有枪和雷朋太阳镜就威风了,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她在这里的时候,你就知道她的真名。”我低声说,“你早在警方来以前就知道她叫贝丽尔·麦迪逊。”
“知道又怎么样?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对名字很敏感。”我带着感情说道,“她不想让这里的人知道她是谁,她从不告诉别人,结账时都用现金,以免信用卡和支票泄露秘密。她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她在逃命,她不想死。”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
“请务必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拜托你,我有一种感觉,你是她的朋友。”
他站起来,一语未发地从吧台后走出来,背对着我收拾那些年轻人留下的空酒瓶和垃圾。
我安静地喝着酒,望着眼前的海。不远处一艘船上,一个古铜肤色的年轻人正扬起蓝色的帆航向大海。风中的棕棚树叶低吟着,一条黑色的大狗在沙滩上跳跃。
“祖鲁。”我唤着那条狗。
酒保骤然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祖鲁。”我重复道,“贝丽尔在信中提过祖鲁和你的猫。她说路易小酒馆的流浪动物吃得比人还好。”
“什么信?”
“她在这里写过几封信。她被杀后,我们在她的卧室找到这些信。她说这里的人已经变得像她的家人,她认为这里是世上最美的地方。但愿她不曾回到里士满,但愿她一直留在这里。”
这些话虽然是从我口中说出,听起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说的。我的视线模糊了。不良的睡眠习惯、累积的精神压力与朗姆酒加在一起,在我身上起了微妙的作用。烈日似乎蒸干了我脑中仅存的一点点血。
酒保回到草棚,动情地说:“我不知道能告诉你什么。不过,是的,我是贝丽尔的朋友。”
我转向他:“谢谢。我认为我也是她的朋友。”
他不安地低下头,我发现那是因为他的神情正在软化。
“你永远难以区分谁是对的,谁是不对的,”他说道,“尤其在这个时代。”
他话中的含义赶走了我的疲惫。“曾有不对的人来问过你贝丽尔的事吗?除了警方以外的人?除了我以外?”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可乐。
“有过吗?是谁?”我提高警觉,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喝了一大口可乐,“很英俊的年轻人,大概只有二十几岁。暗色头发,穿得很好,都是名牌,好像是从服装杂志里走出来的。这是两周前的事情,他说他是个私家侦探,鬼扯一通。”
是帕丁参议员的儿子。
“他想知道贝丽尔在这里时住在哪儿。”他说。
“你告诉他了?”
“我根本没同他说话。”
“有人告诉他了吗?”我坚持问道。
“大概没有。”
“为什么说‘大概没有’?还有,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宇?”
“‘大概没有’是因为知道答案的只有我和一个兄弟。”他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如果你先说你叫什么。”
“凯·斯卡佩塔。”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彼得,彼得·琼斯。我的朋友都叫我PJ。”
PJ住在离路易小酒馆两条街的地方,他的家是一栋完全被热带植物包围的小房子。要不是他说的那辆旧跑车就停在门前,我可能无法辨认出树林里有一栋房子。看了那辆车一眼,我就知道为什么警察总是盯上车主。那辆车很像大城市里画满涂鸦的地铁车厢,用的是超大轮胎,车尾被顶得高高的,车身画满了六十年代特有的迷幻花纹。
“这就是我的宝贝。”PJ充满怜爱地在车盖上轻敲一下。
“的确很特别。”我说。
“我十六岁时就有它了。”
“你应该一辈子留着它。”我诚恳地说,同时拨开浓密的树叶,随他走进阴凉的树林。
“只是个小破屋。”他抱歉地开了门,“楼上多一个房间,贝丽尔就睡那里。这几天,我想我会再把它租出去,可我对房客很挑剔。”
客厅里堆满了像是从垃圾场里捡来的家具:粉红色的破沙发,绿得很难看的旧椅子,几盏不协调的台灯,有海螺和珊瑚形的,一张由橡木门改装成的茶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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