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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知,比尔,”她说,“昨天在诺林州长的办公室和州立监狱之间设立了一条专线,但目前仍然没有消息,这告诉我们,按传统来说,州长不打算干预的时候就会保持沉默。”
“现在那里情况如何?目前为止还算平静吗?”
“是的,比尔。我估计站在这里守夜的人有好几百个。当然,州立监狱几乎是空的。除了几十个人,其他的受刑人都被移送到格林斯威尔的新监狱去了。”
我关上电视,不一会儿便开车出门。我锁上车门,开着收音机。疲惫之感像麻醉药一样渗进体内,我觉得阴郁而麻木。我怕执行死刑,怕等着别人死,然后用解剖刀划开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温暖的血肉。我是个有法律学位的医生,受过专业训练,知道什么让人生,什么让人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经验变成了导师,打击着我原本的理想主义和理性分析。一个惯用大脑的人被迫承认很多陈腔滥调其实所言不虚,是很令人气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消朗尼·乔·华德尔做过的事。
他被判死刑已达九年。案子的被害人不是我经手的,因为她遇害时我尚未接任弗吉尼亚的首席法医,也没有搬到里士满来。但我读过此案的记录,非常清楚案件里每一个残忍的细节。十年前的九月四日早上,在第八频道当新闻主播的罗比尼-纳史密斯打电话到电视台请病假。她出门去买感冒药,然后回家。隔天,她被人发现赤身裸体、伤痕累累地陈尸于客厅。尸体靠在电视机上。药柜上采到一枚染血的大拇指指纹,稍后查出是朗尼·乔·华德尔的。
我将车子开进停尸间后面的停车场,那里停着几辆车。我的副手费尔丁已经到了,还有行政人员本·史蒂文斯和停尸间的管理人苏珊·斯多瑞。隔间的门开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微弱地照在柏油地上,一名州政府大厦的警员坐在他惹人注目的车里抽烟。我停车的时候,他走了出来。
“隔间的门开着安全吗?”我问。他又高又瘦,满头白发。虽然我以前跟他交谈过很多次,但还是记不起他的名字。
“目前看起来没问题,斯卡佩塔医生。”他说着拉起厚重尼龙夹克的拉链,“这附近没看到想找麻烦的人。但等监狱的人一到我就把门关上,不让别人打开。”
“好,只要你守在这里就行。”
“会的,女士,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会再派两名警察过来,以防出什么问题。我猜你也在报上看到了,有人联名向州长请愿。今天稍早的时候,我还听说有些远在加州的慈善人士在绝食抗议。”
我向空荡的停车场四周和中央街看了看。一辆车快速驶过,车轮在潮湿的路面上刷啦作响。雨雾中街灯一片朦胧。
“我才不干这种事,叫我为华德尔少喝杯咖啡都不可能。”警员用手圈住打火机,开始吞云吐雾,“想想他对那个叫纳史密斯的女孩做的事。我在电视上见过她。嗯,我对女人的喜好像对咖啡一样——又白又甜。但我得承认,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黑人女孩。”
我刚戒烟两个月,现在看到别人抽烟还是很难受。
“老天,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他继续说下去,“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引起多大的骚动。那是这里发生过的最糟的案子之一,让人以为是只大灰熊抓住了——”
我打断他的话:“你会随时把情况通知我们吧?”
“是的,女士。他们会用无线电告诉我,我再跟你们说。”他回到了车上。
停尸间里的日光灯把走廊漂得苍白,除臭剂的味道重得令人生厌。我走过丧葬人员签收尸体的小办公室,然后是X光室,再后来是冷冻室——那其实是一间冷冻的大房间,有双层带轮推床和两扇钢制巨门。解剖室里灯火通明,不锈钢桌擦得锃亮。苏珊在磨一把长刀,费尔丁给那些装血的试管贴上标签。他们两个看来都和我一样,又疲倦又无精打采。
“本在楼上的图书室里看电视。”费尔丁对我说,“如果有什么新进展,他会告诉我们。”
“这家伙得艾滋病的几率有多大?”苏珊讲起华德尔时,好像他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们戴两层手套,采取像平常一样的防护措施。”
“如果他得了,我希望他们会说一声。”她仍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你知道,他们只管把这些犯人送进来,对这类事情都马虎。我不认为他们会在乎犯人是不是HIV携带者,这反正不是他们的问题。验尸的人又不是他们,他们根本不需要担心被针戳到。”
近来,苏珊对诸如辐射、化学物质、疾病等职业危险愈来愈疑神疑鬼。我不怪她,她已经怀有几个月的身孕,尽管外表不太看得出来。
我套上塑料围裙,回到更衣室去穿上绿色制服,用靴套罩住鞋子,拿出两包手套,然后检查放在三号桌旁的手术车。每样东西都标上了华德尔的名字、日期,还有验尸编号。如果诺林州长在最后一分钟插手,那么这些贴了标签的试管和纸箱都会作废。朗尼·华德尔的名字会从停尸间的记录上删去,他的验尸号码则会轮到下一个被送进来的人。
晚上十一点本·史蒂文斯下楼,对我们摇摇头。我们都抬头看着钟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个警员手中握着对讲机走了进来。我终于想起来他姓兰金。
“他在十一点零五分被宣告死亡。”他说,“差不多十五分钟后到。”
救护车倒车进入隔间时发出哔哔的警告声,后车门一开,跳出来的警卫多得足以控制一场小型监狱暴动。其中四人将放着朗尼·华德尔尸体的担架拉出来,抬着走上坡道,直接进入停尸间。金属咔嗒作响,脚步来回移动,我们全都让出一条路。他们懒得将担架腿拉开,直接将担架放到铺着瓷砖的地板上推着走,像是装了轮子的雪橇,上面的乘客被绑住,覆盖着一条沾了血迹的床单。
“流鼻血。”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名警卫便主动提供了答案。
“谁流鼻血?”我问道,注意到他的手套上有血。
“华德尔先生。”
“在救护车上?”我感到困惑,因为华德尔被送上救护车时应该已经没有血压了。
但那名警卫忙着别的事,没有回答我,只得等一会儿才能知道了。
我们把尸体移到放在磅秤上的带轮推床上。好几只手忙着解开带子、掀起床单。解剖室的门悄然关上,监狱警卫来得急,去得也快。
华德尔死了二十二分钟。我可以闻到他的汗水、脏兮兮的脚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皮肉烧焦昧。他的右裤管卷到膝盖上方,小腿的灼伤处裹着死后才包上去的干净纱布。他是个强壮有力的大块头,报纸称他是温和的巨人,长着一双有灵性的眼睛的“诗意朗尼”。然而,他曾经用我现在看到的这双大手、这粗壮的双肩和臂膀,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
我拉开固定住他浅蓝斜纹布衬衫的尼龙搭扣,一面脱他的衣物一面检查各个口袋。搜寻个人物品只是个形式,通常不会有什么发现。囚犯上电椅的时候是不准携带任何东西的,所以,当我在他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找到一封信一样的东西时非常惊讶。信封完好,没有打开过,正面用粗黑的大写字体写着:
极度机密
请与我一起埋葬!
“把信封和里面的东西复印一份,然后把原件和他的个人物品一起交上去。”我说着把信封交给费尔丁。
他将信封塞到夹在写字板上的验尸表格下,咕哝着说:“老天,他的块头比我还大。”
“真难相信还有人块头会比你大。”苏珊对我的这位热衷健身的副手说。
“还好,他刚死没多久。”他加上一句,“否则我们可就得使出吃奶的力气了。”
肌肉纠结的人死去数小时之后,会变得像大理石雕像一样难以处理。华德尔还没有开始变硬,身体仍像生前那么柔软,仿佛只是睡着了。
要合我们三人之力才能把他搬到解剖台上,脸朝下。他重达二百五十九磅,双脚突出于桌外。我正在测量他腿上的灼伤痕迹时,通到隔间的对讲机响了。苏珊过去看是谁,不一会儿彼得·马里诺副队长走了进来,防水短外套的扣子没扣,衣带的一端拖在地上。
“他小腿肚上的灼伤痕迹是四乘一、零点二五乘二点二七五。”我对费尔丁口述,“表面干燥,收缩,起泡。”
马里诺点起一根烟。“那些人正在为他流血的事大惊小怪。”他说,看起来心神不宁。
“他的直肠温度是四十度。”苏珊把化学温度计拿出来,“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九分。”
“你知道他的脸上为什么有血吗?”马里诺问。
“有一名警卫说他流鼻血。”我回答,又加了一句,“我们得把他翻过身来。”
“你有没有看到他左手臂内面的这个地方?”苏珊让我注意一处擦伤。
我在强光下用放大镜检查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许是绑他的带子造成的。”
“他的右手臂上也有。”
我看了一下,马里诺则边抽烟边注视着我。我们把尸体翻过来,用东西垫在肩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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