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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血从他的右鼻孔流了出来。他的头发和下巴都被剃成长短不齐的毛楂儿。我做了一道Y形切口。
“这里可能会有些擦伤。”苏珊看着舌头说。
“把它切下来。”我把温度计插进肝脏。
“老天。”马里诺屏住气说。
“现在?”苏珊的解剖刀摆好了位置。
“不是,先给他头上的灼伤拍照。我们需要测量那些伤痕,然后把舌头切下来。”
“该死!”她抱怨道,“上次是谁最后用相机的?”
“抱歉。”费尔丁说,“抽屉里没有底片了,我忘了。顺带一提,保持抽屉里有底片是你的工作。”
“如果你肯告诉我抽屉里没底片的话,就会有所帮助。”
“女人的直觉不是应该很强烈吗,没想到需要我告诉你。”
“我把他头上的这些灼伤都量好了。”苏珊不理他的话,向我报告。
“好。”
苏珊念完测量出的数字,然后开始切舌头。
马里诺从桌旁退开。“老天,”他又说一遍,“这种事每回都让我受不了。”
“肝脏温度是四十点五度。”我向费尔丁报告。
我抬头瞥了一眼时钟。华德尔已经死了一个小时,但并没有凉掉多少。他个子很大,而且电刑会使人体温度升高。我解剖过个子较小的男人,其头部温度有高达四十三度的。华德尔的右小腿至少就有这个温度,摸起来烫烫的,肌肉完全处于强直性痉挛状态。
“边缘有一点擦伤,不过没什么严重的。”苏珊向我指出。
“他有没有用力咬舌头,咬到足以流出那么多血的地步?”马里诺问道。
“没有。”我说。
“唔,他们已经在外面小题大做了。”他提高了声音,“也许你想知道。”
我停下动作,将解剖刀靠在桌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他的死刑证人。”
“对,我跟你说过。”
每个人都看着他。
“外面有麻烦。”他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单独离开这栋建筑。”
“什么样的麻烦?”苏珊问。
“一群宗教狂热分子从今天早上起就在春街监狱晃来晃去。他们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华德尔流血的事,在救护车载走他的尸体后,就开始朝这个方向前进,像一群僵尸。”
“他开始流血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费尔丁问他。
“哦,有。他们电了他两次。第一次他发出很大的嘶嘶声,好像电热器冒出蒸汽一样,然后血从他的罩脸布下流出来。他们说电椅可能有点失灵。”
苏珊启动斯特莱克电锯切割头骨,没人跟那嗡嗡的嘈杂声竞争,我继续检查器官。心脏很健康,冠状动脉的情况好极了。电锯停下来,我继续向费尔丁口述。
“测出重量了吗?”他说。
“心脏重五百四十克,左上叶到主动脉弓之间有一处黏连。甚至找到了四个甲状旁腺,如果你还没记下来的话。”
“记下来了。”
我把胃放到切割板上。“几乎呈管状。”
“你确定吗?”费尔丁靠过来看,“真怪,个头这么大的人一天至少需要四千卡路里。”
“他没吃进这么多热量,至少最近没有。”我说,“他的胃里完全没有东西,千千净净。”
“他没吃他的最后一餐?”马里诺问我。
“看起来不像吃过。”
“死刑犯通常会吃吗?”
“会,”我说,“通常会。”
我们在凌晨一点完成解剖,跟在殡仪馆工作人员后面走到隔间,灵车等在那里。我们走出建筑物,黑夜里闪动着红色和蓝色的灯光。无线电对讲机的静电干扰声在湿冷的空气中飘荡,车子引擎发出咆哮声,围绕着停车场的钢丝网护栏外是一圈火光。男女老少静静地站着,摇曳的烛火映着脸庞。
殡仪馆的人很快将华德尔的尸体推进灵车,关上车门。
有人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然后蜡烛突然像流星雨一般纷纷飞越过丝网护栏,掉落在地上。
“这些该死的神经病!”马里诺叫道。
烛芯燃出橙色的亮光,柏油路面上满是东一点西一点的小小火焰。灵车匆忙开动,倒车出去。闪光灯一阵乱闪。我看到第八频道的新闻采访车沿着中央街的人行道行驶着。身穿制服的警员忙着踩熄蜡烛,朝护栏移动,命令所有人离开这个区域。
“我们不想让这里发生任何状况。”一位警官说,“除非你们当中有人想在拘留所过夜——”
“屠夫。”一个女人尖叫道。
其他人也叫喊起来,伸手抓住钢丝网护栏摇动。马里诺连忙送我到车旁。
有规律的叫喊声很响,像是来自原始部落的吟诵。“屠夫,屠夫,屠夫……”
我紧张地摸索钥匙,钥匙串掉在地上,我一把抓起来,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一把。
“我陪你回去。”马里诺说。
我将暖气开大,但身体暖不起来。我检查了两次,以确定车门上了锁。黑夜染上了一层超现实的色彩,亮着和暗着的窗户组成了奇怪的不对称图形,我的视线边缘有阴影移动。
我们在我家厨房里喝苏格兰威士忌,因为波本威士忌喝完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这种玩意儿。”马里诺粗鲁地说。
“吧台里有什么你就尽管倒。”我告诉他。
“我会咬牙熬过去的。”
我不太确定要怎样转移话题,而马里诺明显不打算让我好过。他的
神经绷得很紧,脸色发红,一绺绺散落的灰发贴在潮湿而微秃的头上。
他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
“你以前有没有当过电刑的证人?”我问。
“从来没有要当的强烈冲动。”
“但这次是你自愿的,所以那冲动一定相当强烈了。”
“我敢说,如果你在这东西里加些柠檬和苏打水,应该不会太坏。”
“如果你想让我把好好的苏格兰威士忌给毁掉,我很乐意尽一点力。”
他把玻璃杯朝我推过来,我走向冰箱。“我有瓶装柠檬汁,可是没有柠檬。”我搜寻着架子。
“没关系。”
我在他的杯子里加迸几滴柠檬汁,然后倒了些气泡饮料。他浑然不觉,边啜饮那杯奇怪的混合物边说:“也许你忘了,罗比尼·纳史密斯遇害案是我的案子,我和桑尼·琼斯的案子。”
“那时候我不在这里。”
“哦,对。怪了,感觉你好像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似的,但你知道事情的经过,对吧?”
罗比尼·纳史密斯遇害时,我是戴德郡的副首席法医,我记得在报上读到过这个案子,在电视新闻里得知了案情的发展,后来又在一个全国性会议里看到关于此案的幻灯片简报。罗比尼·纳史密斯曾当选弗吉尼亚小姐,美艳动人,她有一副低沉的好嗓子,在镜头前妙语连珠,魅力十足,遇害时年仅二十七岁。
辩方声称朗尼·华德尔原本只打算偷东西,罗比尼从药店回家的时候不幸撞个正着。据说华德尔不看电视,在洗劫她家又对她施暴时并没有认出她,当然也不知道她有光明的前途。辩方表示,他当时嗑药嗑得太猛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陪审团驳回了华德尔“暂时陛精神失常”的抗辩,建议将他判处死刑。‘
“我知道,非逮住凶手不可,压力非常大。”我对马里诺说。
“他妈的大得不可思议。我们有那个很完整的隐藏指纹和咬痕,我们派了三个人从早到晚翻查陈年档案。我在那个该死的案子上花了多少时间简直算不清。然后我们逮到了这个王八蛋,因为他开着一辆牌照过期的车在北卡罗来纳州晃来晃去。”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峻,然后说,“当然,那时候琼斯已经不在了。’他没赶上看到华德尔恶有恶报,真是他妈的可惜。”
“你把桑尼·琼斯的事怪到华德尔头上?”我问。
“嘿,你认为呢?”
“他是你的好朋友。”
“我们是重案组的同事,一起钓鱼、打保龄球。”
“我知道他的死给你很大的打击。”
“是啊,呃,那案子把他拖垮了。全天工作,既不睡觉也从不回家,这当然对他的婚姻毫无益处。他一直跟我说他受不了了,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说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决定把枪塞进嘴里。”
“我很遗憾。”我温和地说,“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怪到华德尔头上。”
“对我来说,是有一笔账要算。”
“那么你目睹他被处死之后,这笔账算清了吗?”
一开始马里诺没有回答。他瞪着厨房另一端,下巴紧缩。我看着他抽烟,喝干杯里的酒。
“我可以再来一杯吗?”
“哦,有何不可。”
我站起来,又帮他弄了一杯,想着马里诺遭遇过的种种不公、不义和失落,使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在新泽西州一个很糟的地方熬过了贫困又无人疼爱的童年,自此始终对比他命好的人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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