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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检查挂在木板上的各式工具:有一把斧头和一把劈原木用的V形斧,两把都满是锈迹和蜘蛛网。
救援小组的人带着担架和尸袋来了。
“你们有没有在她家里找到可能用来切断水管的东西?”我问路瑟罗。
“没有。”
珍妮弗·戴顿不想从车里出来,死亡的力量抗拒着生者伸出的手。我到乘客座位的那一侧去帮忙。三个人紧抓住她腋下,另一个人则推她的腿。将她装进尸袋、拉上拉链并放上担架、扣好系带之后,救援小组抬着她走进雪花纷飞的夜色,我和路瑟罗沿着车道艰苦前进,一边后悔我出门前没换上靴子。
我们从通往厨房的后门进入那栋农场式的砖造平房。屋里看起来似乎新近整修过,黑色的家电用品,白色的橱柜台架,壁纸精致的蓝底上有东方味道的柔色花朵。路瑟罗和我朝有人声交谈的方向走去,穿过铺有硬木地板的狭窄玄关,在一间卧室的门前停下。马里诺和一名鉴定组的警员正在里面翻梳妆台抽屉。我花了好一段时间环顾四周,看着展现出珍妮弗·戴顿个性的不寻常的装潢。她的卧室看来有如一间太阳能室,供她在其中吸收能量并将之转化为魔力。我再度想起近来接到的那些挂断的电话,恐慌感大幅增加。
墙壁、窗帘、地毯、床单及藤制家具都是白色。奇怪的是,在凌乱的床上,离立起靠在床头的那两个枕头不远处,有一块金字塔形的水晶压在一张空白的打印纸上,梳妆台上和桌子旁边还有更多水晶,比较小的则垂挂在窗框上。我可以想象,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房间里一定满是折射的光芒和舞动的彩虹。
“很古怪对不对?”路瑟罗问。
“她是灵媒之类的人吗?”我问。
“这么说吧,她自己经营生意,大部分在这里进行。”路瑟罗走向床边一张桌子上的答录机。信号灯一闪一闪,发着红光的数字是三十八。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足足有三十八条留言。”路瑟罗补充道,“我大略听了其中几条。这位女士是研究星座的。看样子别人会打电话来问她今天运势如何啦、会不会中彩票啦,或者圣诞节过后能不能付得清账单之类的。”
马里诺打开答录机的盖子,用小刀将录音带挑出来,放进装证物用的塑料封套里封好。我对床边小桌上的另外几样东西也很感兴趣,于是走过去看。在笔记本和笔旁边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了一英寸高的透明液体。我弯腰去闻,没有味道,是水吧。旁边有两本平装书,彼得·德克司特的《巴黎鳟鱼》和珍·罗伯特的《赛特之言》。卧室里没有别的书。
“我想看看那两本书。”我对马里诺说。
“《巴黎鳟鱼》。”他寻思,“这本书的内容是什么,讲在法国钓鱼?”
很不幸,他这句话是认真的。
“或许可以在书里找到一些关于她死前心态的线索。”我补充道。
“没问题,我会叫文件组检查上面的指纹,然后把书交给你。我想最好叫文件组也看看那张纸。”他指的是床上那张白纸。
“对啊。”路瑟罗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她用隐形墨水写了遗书。”
“来,”马里诺对我说,“我想给你看几样东西。”
他带我走进客厅,一棵人造圣诞树缩在客厅一角,被大量俗气的装饰品压弯了,上面还密不透风地缠绕着金箔、灯泡、细丝。树底下堆着一盒盒糖果和干酪,洗泡泡浴用的沐浴精,一个看来像是装着花果茶的玻璃瓶,还有一个眼睛亮蓝、犄角镀金的瓷制独角兽。我怀疑那张金色的绒毛粗呢毯就是珍妮弗·戴顿袜底和指甲里那些纤维的来源。
马里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蹲下来。“你看。”
我在他旁边蹲下,看着光柱照在树底的地毯上,那里有金属的晶亮小饰品和一条细细的金色系绳。
“我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树下有没有放礼物。”马里诺说着关掉手电筒,“她显然早就把礼物拆开了。包装纸和卡片就丢在那边的壁炉里——里面全是纸灰,还有一些没烧完的亮面纸的碎片。住在街对面的女士说,昨天天黑前她看到烟囱里有烟冒出来。”
“打电话报警的就是这个邻居吗?”我问。
“对。”
“为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得去跟她谈谈。”
“你跟她谈的时候,看看能不能问出这个女人的病史,比方说她有没有精神疾病。我想知道她的医生是谁。”
“我再过几分钟就要去那边。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自己问她。”
我一面想着在家里等我的露西,一面继续观察屋内的细节。我的视线停在房间正中央地毯上的四个正方形小压痕上。
“我也注意到了。”马里诺说,“看起来像是有人搬了一张椅子来这里,大概是从餐厅搬的。饭桌旁有四张椅子,椅腿都是正方形的。”
“有件事或许值得一做,”我边想边说,“检查她的录像机,看看她有没有设定要预录什么节目,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线索。”
“好主意。”
我们离开客厅走过小小的餐厅,里面有一张橡木桌和四张直背椅。硬木地板上的编织地毯若不是新的,就是很少有人在上面走。
“看起来她差不多把时间都花在这个房间里。”马里诺说,我们穿过玄关进入看来是她办公室的房间。
房间里塞满了经营小公司需要的种种设备,包括传真机。我立刻过去检查了一下,传真机是关着的,线路插进墙上的单一插座。我环顾四周,愈来愈迷惑。书桌和另一张桌子上满满放着个人电脑、邮戳机、各式表格、信封,书架上排列着关于灵学、星象学、黄道十二宫以及东西方各种宗教的好几部百科全书。我注意到有好几种译本的《圣经》,还有几十本标有日期的分类账簿。
邮戳机旁边有一叠看起来像是订购表格的东西,我拿起一张看。一年付三百元,你就可以每天打一个电话给珍妮弗·戴顿,她会花三分钟,“根据个人资料,包括你出生那一刻各星球的排列位置”来告诉你今天的星座运势如何。再加两百元,她会提供一份“每周运势预测”。付费之后,订户会收到一张印有识别码的卡片,只要持续付年费,识别码就会继续有效。
“真是一大堆狗屎。”马里诺对我说。
“她是一个人住吧。”
“目前为止,看来是这样。一个女人单独经营这种生意,他妈的真是吸引怪人上门的好方法。”
“马里诺,你知不知道她家有几条电话线?”
“不知道,干吗?”
我告诉他,我这阵子常接到匿名电话,他则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看,愈听嘴巴张得愈大。
“我想知道她的电话和传真是不是用同一条电话线。”我下了结论。
“老天。”
“如果是同一条线,而我拨来电显示器上那个号码的当晚,她又刚好把传真机打开了,”我继续说,“那就可以解释我听到的声音了。”
“老天。”他说着从外套口袋里一把抓出无线电对讲机,“你干吗不早说啊?”
“我不想在别人在场的时候提。”
他把对讲机凑近嘴边:“七——0。”然后他对我说,“如果你担心那些匿名电话,为什么几个星期前不说昵?”
“那时候我没那么担心。”
“七——0。”调度员的声音带着噪声传了回来。
“一0——五,八——二——一。”
调度员呼叫八二一,这是探长的代号。
“有个号码请你拨一下。”马里诺和探长通话时说,“手机在手上吗?”
“一0——四。”
马里诺把珍妮弗·戴顿的号码给了他,然后打开传真机。没一会儿传真机就响起了一串铃声、哔哔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
“这回答你的问题了吗?”马里诺问我。
“回答了一个,但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我说。报警的那个对门邻居叫玛伊拉·克莱瑞。我和马里诺一起到她那栋贴着铝片的小房子前,门前的草地上有塑料纸、亮着灯的圣诞老人,黄杨木上挂着串串灯泡。马里诺刚按下电铃,前门就打开了,克莱瑞太太没问我们是谁就请我们进去。我想,她大概从窗口看见我们走来了。
她把我们领进一间阴沉沉的客厅,她丈夫在电炉旁缩成一团,干瘦的腿上盖着毯子,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上一个正用除体味肥皂在身上搓出泡沫的男人。多年来疏于维护的痕迹处处可见。家具上的布面和人体长期接触摩擦的地方都又脏又绽线,木材被一层层的蜡弄得模模糊糊,墙壁上落满灰尘的玻璃下的照片都已发黄。空气中充满了几千几万次在厨房烧好、在客厅吃掉的饭菜累积下来的油腻味道。
马里诺解释我们的来意,克莱瑞太太紧张兮兮地四处走动,捡起沙发上的报纸,调低电视的音量,把晚饭的脏碗盘拿到厨房去。她丈夫仍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在细脖子上微微颤动。帕金森病患者就像机器在故障发生之前疯狂地摇晃着,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用唯一的方式在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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