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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强地说。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我站起身静静地对她说:“苏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跟我联系,要我写推荐信或只是谈谈都好。你知道怎么找我。”
我出去的时候,和她丈夫只是很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他是个健壮的高个子,有棕色鬈发和漠然的眼神。虽然他的态度彬彬有礼,但我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发现我在他家里。我开车过河时,想到这一对奋力维持生计的年轻夫妇会怎么看我,不禁心头一紧。我是穿着名牌套装的上司,在圣诞夜开着奔驰车来送些礼物意思一下。苏珊对我不再忠诚,这件事触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全感,我对自己的人际关系以及别人对我的看法不再确定。我怕马克死后,我没能通过某项考验,仿佛失去他后我的反应,能解答我周围的人生活中的某些问题。毕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能应付死亡啊,凯·斯卡佩塔首席法医。反之,我退缩了,而且知道其他人也感觉得到我的某种冷淡,不论我表现得多么友善或体贴,手下的工作人员也不再跟我谈知心话了。现在看来,连我办公室里的安全系统都遭到侵入,苏珊也辞职了。
我在卡瑞街出口驶下公路,左转进入我住的那一带,开向地方法院法官布鲁斯·卡特的家。他住在离我家几条街远的苏格蕾夫街上。突然间,我似乎又变成了一个迈阿密的小孩,瞪大眼睛盯着那些当时在我看来都像豪门巨宅的房子。我记得推着满满一车的柑橘挨家挨户地走,知道那些伸出来施合零钱的优雅的手属于高高在上的阶级——那些人施舍着怜悯。我记得口袋里装满零钱回到家时,闻到垂死父亲房间里疾病的味道。
“温莎农庄”的富有并不招摇,一栋栋乔治王和都铎时代风格的房子整齐排列在有英国名字的街道旁,地产上都有树荫遮蔽、有蜿蜒的砖墙围绕。私人保安系统充满戒心地保卫着有钱有势的人,对他们来说,防盗警铃就像草坪上的洒水器一样司空见惯。不成文的惯例比白纸黑字的规定还要有胁迫力:你不会挂起一根绳子晾衣服,也不会事先没通知就跑去别人家,因为这样你的邻居会不高兴,你不一定非开捷豹不可,但如果你的交通工具是生锈的卡车或者停尸间的厢型车,你会把它停在车库里不让别人看到。
七点一刻,我把车停在一栋有着石板屋顶、漆成白色的砖造房屋前的一长串车子后面。悬在黄杨木和云杉上的白色灯光像星星一样,红色的前门上挂着清香的新鲜花环。南西·卡特带着灿烂的微笑迎接我,伸出手把我的外套接过去。她不停地说着话,盖过人群七嘴八舌的交谈声,身上红色长礼服的亮片闪烁着。这位法官夫人五十几岁,是由金钱雕琢而成的教养良好的艺术品。我猜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漂亮。
“布鲁斯在里面什么地方……”她四处扫视,“吧台在那边。”
她引领我进入客厅,赴宴宾客光鲜亮丽的衣着与一大张色彩鲜明的波斯地毯配合得天衣无缝,我怀疑这张地毯比我刚才在河对岸造访过的那栋房子还值钱。我看见法官在跟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交谈。我扫视人群,认出几个医生和律师、一个政治公关人员,还有州长的秘书。不知怎的,后来我手中多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身旁有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碰碰我的手臂。
“斯卡佩塔医生?我是弗兰克·唐纳修。”他大声自我介绍,“祝你圣诞快乐。”
“也祝你圣诞快乐。”我说。
马里诺和我去参观监狱那天因病没出现的典狱长,是个小个子,五官粗糙,一头浓密的头发灰白了不少。他的打扮像是在模仿英国的宴会主持人,穿着鲜红色的燕尾服和有褶边的白色衬衫,红色的领结上有小小的电灯泡在闪烁。他向我伸出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那杯纯威士忌危险地倾斜着。
他靠到我耳边说:“你们来的那天,我不能带你们参观,很遗憾。”
“你们的一位警卫把我们照顾得很好,谢谢。”
“我想那是罗伯兹吧?”
“我想是叫这个名字。”
“唔,真不幸你还得费那么多事跑过去。”他的视线在屋内四处游荡,向我身后的某个人眨了眨眼,“那里只是一大团狗屎而已。唔,华德尔以前就流过几次鼻血,血压也很高。他总是抱怨这里那里不舒服,头痛啦、失眠啦等等。”
我低下头,努力想听清他的话。
“那些死刑犯是一等一的骗人高手。老实说,华德尔又是其中之最。”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抬起眼睛来看他。
“麻烦就在这里了,没人知道。不管怎么说,除了我们这些成天和那些家伙相处的人,没人知道。”
“我想一定是这样。”
“华德尔据说洗心革面了,变成那么一个小可爱。哪天有空让我跟你说说,斯卡佩塔医生,说说他以前多喜欢跟其他犯人吹嘘他对那个可怜的纳史密斯女孩做了什么。他神气得不得了,因为他杀掉了一个名人。”
屋里空气稀薄,温度也太高了。我感觉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游移。
“当然啦,大概没有什么事会让你大吃一惊吧。”
“的确,唐纳修先生。没有什么事会让我大吃一惊。”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你怎能每天面对你的工作。尤其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不是互相残杀就是自杀,就像那天晚上那个早早拆完圣诞礼物之后在车库里自杀的可怜女士一样。”
他的话像是出其不意用手肘在我的肋骨上捅了一下。珍妮弗·戴顿的死在晨报上有过一段简短的报道,其中提到,警方表示她看起来似乎提早拆了圣诞礼物,这也许有暗示她是自杀的意味,但没有任何陈述正式说明。
“你说哪一位女士?”我问。
“不记得名字了。”唐纳修啜了一口酒,脸色发红,眼睛发亮,四处转动,“可怜,真是可怜。嗯,你一定要找一天到我们格林斯威尔的新家来看看。”他大大地咧嘴一笑,便转移阵地到一位穿着黑衣服、胸部壮观的太太那里。他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两个人开始大笑。
我一逮着机会就早早告辞,回家看见一炉熊熊烈火,外甥女躺在长沙发上看书。我注意到圣诞树下多了好几份礼物。
“如何?”她打着哈欠问。
“你留在家里是明智之举。”我说,“马里诺打电话来了吗?”
“没有。”
我再拨他的号码,铃响四声之后,他不耐烦地接起来。
“希望现在找你不会太晚。”我道歉。
“我也希望如此。又有什么不对劲了?”。
“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今天晚上,我在一个派对上遇见了你的朋友唐纳修先生。”
“真令人兴奋啊。”
“不知怎么,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他提起了珍妮弗·戴顿的死,我觉得很怪。”
沉默。
“另外一个小小的意外,”我说下去,“看来珍妮弗·戴顿在她死的前两天里曾经传真过一封信给尼古拉斯·古鲁曼。她信里的语气很烦乱,我感觉他要见她,而她建议他到里士满来。”
马里诺还是没说话。
“你还在吗?”我问。
“我在想。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我们也许应该一起想。明天的事,你真的不改变主意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很想去,医生,但是我……”
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在哪个抽屉里?”
马里诺显然是把手盖在话筒上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清了清喉咙。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
“唉。”他顿了顿。
“你明天可以带你朋友一起过来吃晚饭,我会很高兴的。”我邀请道。
“喜来登饭店有个自助餐,我们打算去那里。”
“嗯,我的圣诞树底下有份东西要给你。如果你改变主意,明天早上打个电话给我。”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投降去买了棵树?一定又小又丑。”
“它可是众人羡慕的焦点昵,多谢你的称赞。”我说,“替我向你朋友说声圣诞快乐。”
第07章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教堂钟声悠扬,窗帘透着明亮的阳光。虽然前一晚我酒喝得很少,却有宿醉的感觉。赖在床上重新入睡,我梦见了马克。
等到我终于爬起来,厨房里充满了香草和柳橙的香味,露西在磨咖啡豆。
“你要把我宠坏了,以后我该怎么办呢?圣诞快乐。”我在她头上亲了一下,注意到料理台上有一包不常见的谷类早餐,“这是什么?”
“柴郡什锦果麦,特别招待。我把我自己买的带来了。这个配原味酸乳酪最好吃,不过你家没有原味酸乳酪,只好用脱脂牛奶加香蕉来代替了。另外,我们还有现榨的新鲜柳橙汁和无咖啡因的法式香草咖啡。我们该打个电话给我妈和外婆吧?”
我用厨房里的电话拨给母亲,露西则到书房听分机。我妹妹在我母亲家,没一会儿,我们四个都开始听电话,听我母亲滔滔不绝地抱怨天气有多糟:迈阿密正有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从圣诞节前夕就开始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早上则有一阵又一阵的闪电照亮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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