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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过你爱撒多少胡椒就撤多少。”我把胡椒罐给他推过去。
“这套养生的狗屎理论会害死我的。”他警告道,“总有一天我会发火,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口气做了:同时抽五根烟,一只手拿一杯波本,另一只手拿一杯咖啡,牛排和烤马铃薯上堆满了奶油、酸酪、盐巴,然后我会把所有的保险丝全都烧断。”
“不,你才不会这么做。”我说,“你会好好对待自己,至少跟我活得一样久。”
我们沉默了一阵,拨弄着盘里的食物。
“医生,我无意冒犯,可是你到底想从那些该死的羽毛碎片上找出什么?”
“它们的来源。”
“我可以省掉你的麻烦,它们是从鸟儿身上来的。”他说。
将近七点,我跟马里诺分开,回到城区。气温回升到四度以上,黑夜中一阵阵狂骤的大雨袭来,足以阻断交通。停尸间后面的隔间是关着门的,停车场空荡荡,钠蒸汽灯看起来像一圈圈晕黄的渍痕。我走进楼里,沿着照明充足的走廊经过解剖室走向苏珊的办公室,心跳随之加速。
我打开门锁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但自然而然地以她的档案柜和办公桌抽屉为目标,翻看每一本书和每一个以前的电话留言。一切看来都跟她生前一样。马里诺相当有技巧,搜寻过别人的私人空间后,并不会改变东西杂乱无章的模样。电话仍然歪放在办公桌的右角,电话线扭得像条麻花。绿色的吸墨纸上放着剪刀和两支笔尖折断的铅笔,她的工作外套搭在椅背上,电脑显示器上还贴着一张提醒跟医生预约好时间去看病的纸条。我盯着她弯幅不大、微微倾斜的工整字迹,心里一阵颤抖。她是在哪里走错路的?是她嫁给杰森·斯多瑞的时候吗?还是她的毁灭是更早就已注定的,在她还是严谨牧师的小女儿、失去了妹妹而独自活下来的时候?
我坐在她的椅子里朝档案柜靠近,动手把一个个档案抽出来翻看。大部分都是停尸间里会用到的外科器材和其他零碎东西的宣传手册等印刷资料,并没有奇怪的地方,直到我发现她简直把费尔丁写给她的每份备忘便条都存起来,却没有半张本·史蒂文斯或者我的,而我们两人都写过不少备忘便条给她。我在抽屉里和书架上搜寻,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史蒂文斯或我的档案,有人把它们拿走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可能是马里诺带走的,而后突然惊觉到一件事,于是连忙上楼。我打开办公室的门,直奔我放日常行政文件的抽屉,那里有电话单、备忘便条、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还有预算编制和长期计划的草稿。我找的那个厚档案就叫“备忘录”,里面有这几年来我写给手下员工和其他几个相关机构工作人员的每一张备忘便条的复印件。我去罗丝的办公室里找,又仔细地检查一次我的办公室。那份档案不见了。
“你这个浑蛋。”我愤怒地走过走廊,低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浑蛋。”
本-史蒂文斯的办公室整洁无瑕,装饰仔细,像是特价家具店里的展示区。他的办公桌是有桃花心木贴片、装有明亮的黄铜把手的威廉斯堡式复制品,还有一盏暗绿灯罩的黄铜立灯。地板上铺着一张机器制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一幅幅大图片,有阿尔卑斯山上的滑雪者、骑马奔驰着挥舞马球杆的男人、在惊涛骇浪中竞速的赛船选手。我首先抽出苏珊的人事档案,应该包括在内的工作性质描述、履历表以及其他文件都在,失踪的是几份褒奖她的备忘资料,是我在雇用她之后写的,并亲自加进她的档案里。我把办公桌的抽屉一一打开,发现了一个乙烯树脂材质的棕色包,装有牙刷、牙膏、剃须刀、剃须膏和一小瓶古龙水。
也许是门被悄悄拉开一点,进入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也许我只是以动物的本能感觉到别人的存在,我坐在本·史蒂文斯的办公桌边,把一瓶“红色”古龙水的瓶盖盖回去时,抬起眼睛,正好看见他站在门口。在冰冷而漫长的一刻中,我们四目相接,一言未发。我不觉得恐惧,也一点都没有因他逮到我在做这些而忧虑,我只觉得愤怒。
“你的工作时间真是晚得不寻常啊,本。”我拉上他的梳洗用品包的拉链,放回抽屉。我把手指轻搭在吸墨纸上,动作和语速都从容而缓慢。
“我最喜欢加班,就是因为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在,”我说,“不会让人分心。不必冒着有人走进来打断你正在做的事的风险。没有众多耳目的牵制,没有声音,只有警卫偶尔晃过去。我们都知道这种事很少发生,除非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讨厌进停尸间。我从来没碰到过愿进停尸间里巡逻的警卫。清洁工也一样,甚至不肯到楼下去,就连楼上也是能少做就尽量少做。不过这一点不相干,对不对?现在快九点了,清洁工一向都是七点半前就离开。
“我好奇的是,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猜到。我连想都没想过。也许这正表明了我近来对周遭的事情有多么视而不见,很可悲。你告诉警方说你和苏珊不熟,但你常常让她搭你的便车上下班,就像我解剖珍妮弗·戴顿的那个下大雪的早上一样。我记得苏珊那天魂不守含,她把尸体放在走廊上不管,我走进解剖室时她正在拨电话,一看到我就赶快挂上。我不认为她是在联系公事,因为那时是早上七点半,何况那天天气太差,大部分的人根本连家门都不打算出。而且那时办公室里也没有人可以找——大家都还没来上班,除了你。如果她是打电话给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不让我知道?除非你不只是她的直接上司。
“当然,你我的关系也一样令人好奇。我们好像处得不错,但你突然宣称我是全世界最烂的上司。这让我怀疑对记者大放厥词的是否不仅有杰森·斯多瑞一个人。真是令人惊异啊,我突然多了一重人格,成了个神经兮兮的暴君,并应该为手下的停尸间管理人的惨死负责。苏珊和我在工作上的关系非常融洽,而且,本,直到最近,我和你也是。但这一点是死无对证了,尤其是现在,任何可能对我的说法有所记录的数据都很方便地消失了。而且我猜你对某人透露过,说办公室里有些重要的个人档案和备忘录不见了,暗示是我把那些文件拿走的。既然档案和备忘录都消失了,那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就随你说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史蒂文斯说。他从门边移开,但没有朝办公桌走来,也没有在椅子上坐下。他的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冷酷的恨意。“我不知道少了什么档案或备忘录,但如果是真的,那我也不能向有关单位隐瞒这个事实,就像我不能隐瞒今天晚上到办公室来拿忘记的东西,正好撞见你在翻我的抽屉。”
“你忘了拿什么,本?”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事实上,你有必要。你在我手下工作,如果你很晚跑来办公室,又刚好让我知道了,我就有权询问你。”
“那就停我的职啊,你开除我看看。现在这么做,可真会让你好看!”
“你真是只乌贼,本。”
他瞪大眼睛,舔舔嘴唇。
“你这么努力要打垮我,只是像在水里喷了一大堆墨汁,因为你慌了,想让人把注意力从你身上转到我身上。是不是你杀了苏珊?”
“你他妈的疯了?”他的声音在颤抖。
“她圣诞节刚过中午就离开家,据说是要去见一个女性朋友。事实上她是去见你,对不对?你知不知道她死在车里的时候,她外套的领子和围巾上有男性古龙水的味道,就像你抽屉里放的,下班之后、去酒吧混之前喷两下的那瓶‘红色’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付钱给她?”
“也许就是你。”
“这样说太荒唐了。”我冷静地说,“你和苏珊参与了某种赚钱的勾当,我猜一开始是你把她拖下水的,因为你知道她的弱点在哪里。先前她可能跟你谈过私事。你知道要怎么说服她同流合污,而且老天知道,你可需要钱了,光是你在酒吧里喝的那些酒就足够毁掉你的预算。玩乐是很昂贵的,我也知道你一个月薪水有多少。”
“你什么也不知道。”
“本,”我压低了声音,“赶快脱身吧。趁还来得及,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
他不肯直视我的眼睛。
“有人送命,这件事的赌注就太高了。如果苏珊是你杀的,你认为你逃得过吗?”
他什么也没说。
“如果杀她的是别人,你认为你就可以脱身,同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吗?”
“你这是在恐吓我。”
“胡说。”
“你没办法证明你在苏珊身上闻到的古龙水是我的,这种东西没办法检验,气味是不能装进试管存起来的。”他说。
“现在我要请你离开,本。”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我听见电梯的门合上,便走到走廊尽头,从可以俯视大楼后的停车场的窗户向下窥看。一直到本·史蒂文斯开车出门,我才离开,走到我的车子旁。
联邦调查局大楼是一栋钢筋水泥的碉堡,位于华盛顿特区中心的第九街和宾州大道交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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