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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我在小雪中开车回家,抵达里士满时,小雪变成了雨。
快到傍晚时,我已经去过办公室和实验室。我跟费尔丁及其他几位刑事鉴定专家讨论过,也避开了本·史蒂文斯。记者打来的电话我一个都没回,也不去看电子邮件,即使卫生部的特派员寄信给我,我也不想知道里面说什么。四点半,我正在果园大道上一家加油站加油,一辆白色的福特汽车停到后面。我看着马里诺下车,拉拉裤子走进男厕。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神秘兮兮地四下扫视,仿佛担心有人在监视他上厕所。然后他朝我走来。
“我开过去的时候看到你了。”他说着把双手塞进蓝色运动外衣的口袋里。
“你的外套呢?”我动手清理挡风玻璃。
“在车里,我嫌它太碍事了。”他缩起肩膀对抗冰冷刺骨的空气,“如果你还没想过该怎么阻止那些谣言,那你最好想想。”
我烦躁地把橡皮刮板放回装清洁剂的容器里。“那你建议我怎么做,马里诺?打个电话给杰森·斯多瑞,告诉他说我很遗憾,他太太和未出生的孩子都死了,但可不可以请他把悲伤和愤怒发泄到别的地方去?”“医生,他把事情都怪到你头上。”
“我看过《华盛顿邮报》引述的他的话,有很多人都在谴责我,他把我形容成一个精明狡猾的贱女人。”
“你饿吗?”
“不饿。”
“唔,你看起来很饿。”
我看着他,好像他疯了。
“如果有什么东西在我看来是某个样子,我的职责就是把它查清楚。所以我让你选,医生。我可以去那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些零食和汽水,然后站在这里吸进一大堆废气又冻个半死,还妨碍其他可怜的王八蛋来用自助式加油枪。或者我们到菲尔去。两种选择都是我请客。”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一个角落的包厢里,翻看印有精美插图的菜单,上面列出的食物从意大利面到炸鱼一应俱全。马里诺面对暗色的玻璃门,我能清楚地看见厕所。他在抽烟,周围大部分的人也在抽,这让我又想起了戒烟的痛苦。他选的这个地点再理想不过了。菲尔欧陆酒吧在这一带有着悠久的历史,顾客都是毕生的老友,来享受丰盛的食物和瓶装啤酒。这里典型的顾客是好脾气、善交际的人,不太可能认出或者在乎我是谁,除非我的照片常常出现在报纸的体育版上。
“事情是这样的,”马里诺合起菜单说,“杰森·斯多瑞认为,如果苏珊换份工作,现在就会还活着,他大概没错。此外,他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是那种自我中心的烂人,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别人的错。事实上,搞不好他最该为苏珊的死负责。”
“你总不会是说,是他杀了她吧?”
侍者来了,我们点了菜。马里诺要一份烤鸡饭,我要一份正宗的辣热狗,再加上一人一杯健怡汽水。
“我不是说杰森射杀了他太太。”马里诺平静地说,“但不管导致她被害的是什么事,都是他让她卷入的。付账单是苏珊的责任,她财务上的压力非常大。”
“这不令人意外。”我说,“她丈夫刚失业啊。”
“不幸的是,他还维持着昂贵的品位。我指的可是Polo的衬衫,‘乔治城’的长裤,还有真丝领带。这浑蛋被解雇两星期后,还跑去买了七百元的滑雪装备,到冬青镇去度周末,之前还买了一件两百元的皮夹克和一辆四百元的自行车。所以苏珊在停尸间做牛做马,回到家还要面对跟她薪水不成比例的账单。”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说着,突然心痛地想起苏珊坐在办公桌前的样子。她每天都待在办公室里吃午饭,有时我去找她聊天。我想起了她的杂牌玉米片和罐子上贴着特价标签的汽水。她好像从来没吃过不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杰森这种乱花钱的习惯,”马里诺继续说,“让他现在给你找这一堆该死的麻烦。他拼了命地跟任何愿意听的人说你的坏话,因为你是个医生兼律师兼印第安酋长,开奔驰车,又住在‘温莎农庄’的大房子里。那个蠢材大概以为,如果他把太太的事情怪到你头上,或许可以得到一点补偿。”
“随便他使尽吃奶的力气去试吧。”
“他会的。”
健怡饮料端来了,我换了个话题。“我明天早上要去跟小毛见面。”
马里诺的视线飘向吧台上方的电视。
“露西开始着手调查自动指纹辨识系统。我还得对付本·史蒂文斯。”
“你该想办法甩掉他。”
“你知不知道要开除州政府的雇员有多困难?”
马里诺说:“除非这个雇员是派任的,不在一般级别之内,比方你。你该找个法子把那浑蛋踹开。”
“你跟他谈过了吗?”
“哦,谈过了。根据他的说法,你傲慢自大、野心勃勃、性情怪异,在你手下做事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真的这么说?”我难以置信地问。
“大意是这样。”
“我希望有人查他的财务状况。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存进大笔存款。苏珊不是单独惹上麻烦的。”
“我同意。史蒂文斯知道得应该不少,正在拼了老命掩饰自己。顺带一提,我去苏珊的银行查过了。有一个出纳记得她那笔三千五百元的存款是用现金存的。她皮包里装着二十、五十和一百元的钞票。”
“史蒂文斯是怎么说苏珊的?”
“他说他跟她真的不熟,不过他感觉你和她有些过节。换句话说,他是在强化新闻里说过的东西。”
食物送上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吃下一口,我实在太生气了。
“费尔丁呢?”我说,“他认为在我手下做事很要命吗?”
马里诺又瞪着别的地方看。“他说你是个工作狂,从来摸不透你这个人。”
“我不是雇用他来摸透我的。跟他比起来,我当然是工作狂了。费尔丁对刑事鉴定医学的热情早就冷却,这样已经好几年了。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消耗在健身房里。”
“医生,”马里诺直视我的眼睛,“你跟任何人比起来都是工作狂,大部分的人都摸不透你。你并不直言。事实上,你给人一种冷漠无情的印象。对不熟悉你的人而言,要了解你简直太困难了,有时好像什么东西都不能打动你。其他的警察、律师会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想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你怎么能每天面对你的工作。他们把你看成一个不跟任何人接近的人。”
“那你怎么说?”
“我他妈的什么也没说。”
“你的心理分析完了吗,马里诺?”
他点起一根烟。“听着,我要对你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一直这么一副内敛的专业女士的样子:要花很长的时间才会信任别人,不过一旦那个人被你接纳了,那就真是被你接纳了,会是你一辈子的朋友,你会为他两肋插刀。但过去这一年,你变了,马克死后,你筑起了大概一百座墙。对我们这些在你身边的人来说,就好像在一间以前是二十一度的房间里,气温突然降到十三度。我想,你自己甚至没有觉察这一点。所以现在没人对你有多深厚的感情,说不定还有点憎恨你,因为觉得被你漠视或蔑视,也许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也许他们不在乎。人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坐在钉床上也好,待在热锅上也好,他们都会利用你的位置谋取自己的利益。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凝聚力,他们就更容易为自己牟利,一点都不关心你会怎么样。你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有很多人已经等了很多年,要看你流血。”
“我不打算流血。”我推开餐盘。
“医生,”他喷出一口烟,“你已经在流血了。根据常识判断,如果你跟鲨鱼一起游泳时流血,那你最好赶快从水里爬起来。”
“可以偶尔不用这么老套的比喻吗?”
“喂,就算我用葡萄牙语来说,你也不会听。”
“如果你讲葡萄牙语,我发誓会听。如果你哪天决定说英语了,我也发誓会听。”
“这种评语不会让人喜欢你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时候可是带着微笑的。”
“我看你切开尸体的时候也带着微笑。”
“才不,我总是用手术刀。”
“有时这两者没有多大区别。我看过你的微笑让律师流血。”
“如果我是这么糟糕的人,那我们为什么是朋友?”
“因为我垒起的墙比你还多。事实上,到处都有神经病,而且水域里满是鲨鱼,都想把我们大卸八块。”
“马里诺,你太疑神疑鬼了。”
“答对了,所以我才希望你避一阵风头,医生,真的。”他说。
“我没办法。”
“老实跟你说,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你只要插手这些案子,都会显得有利益冲突,别人对你的印象会更差。”
我说:“苏珊死了,艾迪·希斯、珍妮弗·戴顿都死了。我的办公室里有人贪污,而且我们连前几个星期上电椅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确定。你建议我一走了之,直到这一切都神奇地自行水落石出?”
马里诺伸手拿盐,但我抢在他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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