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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喝边议论。
司机说:“这该死的余震就没个完,刚刚扒开,一震,又填上了,急死人。”
“师傅,埋上了你就再把它吊开嘛。”何大妈笑着说。
司机也笑:“大妈,你老就放心吧,我们一定给你把两个孩子扒出来。”
“谢谢,多谢你们了。”大妈连连说。
何刚不说话了,脑袋耷拉着,似沉睡。
文秀趴在他身上,呼吸急促。
文秀叫:“何刚……何刚……”
何刚睁眼。
“我上不来气。”文秀说。
“文秀别慌,这里的空间太小,空气越来越少了。”何刚说着,呼吸也困难。
这时外面传来很大的声音,是砸东西的声音。
文秀沙哑着嗓子说:“何刚,你听,好大的声音。”
何刚说:“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出去了。”说着,一阵猛烈的咳嗽,血顺着嘴角流下。
文秀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看他,流泪。
何刚抚着文秀的脸:“别哭,别哭,我们一定要坚持住。等我们出去,我们还要上北戴河呢。”
小四川救出来的那位产妇在护理棚里,几个护士给孩子做了一套小军衣,拿来给孩子试,正试着,向国华和周海光走进来,向国华看着孩子,问叫什么名字,产妇说:“他还没有名字呢,市长,您给起一个名字吧。”向国华想了想说:“是解放军救了你们,你们要永远记住他,我看这孩子就叫军芽吧。”
大家都说好,正说着,余震又来,棚子摇晃。
余震一来,丰兰就趴在地上,过去,起来,却不见了洞口,文燕还在里面,急得发疯似地大叫:“快来人呀……快来救文燕……文燕出事了……”
这一喊,整个医院都震动了,医生护士们没命地往废墟上跑。
护理棚里的伤员们凡是能动的也都跑出来,向废墟跑。
在场的解放军和群众也向废墟跑。
向国华和周海光由产妇的棚子里出来,也跑上废墟。
人们迅速把洞口扒开,陈医生第一个钻进去,洞小,容不下更多的人,向国华和周海光只得守在洞口等。
天上浓云聚集,浓云的背后,有隐隐的雷声。
陈医生抱着文燕走出来,人们围过来,叫着文燕,文燕不应。
向国华接过文燕,叫,文燕不应。
周海光扑过来,叫,文燕不应。
于医生摸摸文燕的脉搏,摇摇头。
几个护士当场轮流为她做人工呼吸,无效。
打了强心针,无效。
军人们都摘下军帽,默立。
一片静默。
一片静默中,一声拖长的哭号:“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一看呀,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放过呀……”是那个产妇,也拄着棍子赶来了。
她一哭,人们都哭,哭声如海潮在废墟上澎湃。
周海光愣了,似乎还未醒悟眼前发生着什么,只是看天,看天上的乌云堆积,乌云的背后,闪电发狠地把乌云撕裂。
有人捅一捅他,他才低下头,由向国华的怀里接过文燕,抱着,走,不知道向哪里走,跟着人们走。
走进帐篷里,护士们为文燕洗去脸上的灰尘,文燕很安详,像是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嘴角有一丝微笑凝固。
向国华蹲在文燕身边,为她掸军装上的灰土,拉着她的手:“文燕,你是一个好孩子,更是一名好军人,爸爸有你这样的女儿非常骄傲……非常……骄傲……”
苍老的泪滴滴下来,滴在文燕的脸上,脸便如露润芙蓉一般鲜艳。
向国华缓缓站起,一名干部悄悄拉他到一边,悄悄说:“市长,我去找辆车,把文燕送到外边火化吧。”
向国华缓缓地说:“她是军人,她应该和死去的唐山人民和牺牲的战士们在一起。”
几个战士无声地走来,抬起文燕,向汽车上抬,这时,周海光才醒,才知道眼前发生着什么,他喊:“文燕……文燕……”向文燕扑去,战士们把他拽住,他甩开战士,扑到文燕面前,抱住文燕,大哭:“燕……我的燕子啊……你醒一醒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啊……我的文燕啊……”
战士们再把他拽开,拽住他,抬文燕上汽车,汽车开动,海光甩开战士们,拼命地追,挥洒泪雨。
向国华叫一声周海光,没说出什么,头一低,吐出一口血。
风来了,吹起废墟上的灰尘。
雨,倾盆落下,洗去飞扬的灰尘。
雷声隆隆,电光闪闪。
天地之间是一片浓黑,浓黑中只有电光闪动,只有雨注晶亮。
空间太小了,空气太少了,还有难耐的闷热,出不来气。
文秀依偎着何刚,睡了,或者说,昏睡。昏睡中还不住舔嘴唇,她渴。
何刚也处于半昏迷中,半昏迷中看着文秀,看她干渴得皲裂的唇,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口里,咬,血便流出来,悄悄地,把流血的手指放进文秀口里,文秀便吮吸,如婴儿。
何刚看着,手不疼,心疼。
文秀慢慢睁开眼睛:“我们还能支持多久?”
“我们要坚持,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何刚说。
“何刚,如果出不去,那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文秀说。
“如果只有一个人出去呢?”何刚笑,笑得勉强。
“死的那个,就在奈何桥上等,一直等到那一个追上来,再一起走。”文秀仍迷迷糊糊。
何刚搂着文秀,哭,已无泪,体内的液体几近干涸。
暴雨如注,暴雨洗着广大的废墟上遍地的血痕与泪痕。
拉着文燕尸体的卡车在暴雨中行驶。
文燕躺在卡车里,暴雨抽打她的脸,她的身躯,她的口里如呕吐一样,吐着泥汤。
暴雨把天空也洗得洁净,把星星也洗得洁净,洁净的天空中,洁净的星星闪烁清新的光芒。
周海光坐在离指挥部不远的一片废墟上,四周无人,看天,看星星,泪光与星光一齐闪烁。
星星是苍天的脸颊上凝固的泪滴。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哭声苍老,苍凉,在广漠的夜空中,在广漠的废墟上,缓缓地游走。
周海光仔细听,是向国华,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找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自己在哭。
他没有动。
※※※
同一个星空之下,何大妈仍和战士们一起在废墟上扒着。
“文秀。”何刚喘,喘着叫:“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吧。”文秀应着,也喘。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何刚说。
“不会的,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文秀哭,有声,无泪,声音亦沙哑。
“文秀,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地生活。”何刚仍说。
“何刚,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你……要坚强……”轮到文秀来鼓励何刚了。
何刚深情地看文秀,抚摸她的头发,眼睛,鼻子,唇,文秀温驯如小猫。
“何刚我爱你……”文秀的脸贴在何刚的手上,唇贴在何刚的手上。
“我也爱你……”何刚说。
文秀抬起手,抚他的脸,他的头发,眼睛,鼻子,唇。
“不要说话了,空气不够两个人用了。”何刚轻轻说。
文秀听话地伏在他身上,很快昏睡过去,其实她压根没有真正清醒。
何刚看着昏睡的文秀,把唇凑上去,吻,轻轻的,吻她的眉,腮,唇。
然后,拿起一根钢筋,用尽力气,戳进自己的肚子。
“秀,等你,一起到来世。”说了最后一句话。
粘稠的血缓缓地淌,淌在碎石上,碎石如脂。
阳光走进来,走到文秀的脸上,抚摸,文秀不觉,仍在睡。
一个战士趴在刚刚扒开的洞口,朝里看:“里边有人。我看见了,有人,好像还活着。”
战士们全都欢呼起来。
“快扒!用手扒!用手!”乱嚷。
楼板掀开,文秀和何刚全部裸露在阳光之下:何刚半躺着,靠在身后的楼板上,身上压着碎石和楼板,文秀偎着他,浑身是血。
两人的脸紧贴在一起,如新房里,熟睡的新郎和新娘。
战士们一瞬间很静,谁也不说话,看。
怕惊醒他们。
何大妈挤上来,看,颤。
医生们跑来,战士们分开何刚和文秀,抬出来,抬到担架上,给文秀输上液,朝废墟下跑。
再搬开何刚身上的水泥板,他的身子几乎被拦腰砸成两截。
何大妈看着何刚,一句话没说,昏倒在废墟上。
尽管居民们都搭起了防震的棚子,指挥部还在那辆公交车上办公,指挥部没有功夫搞自身建设。
周海光正向向国华汇报情况:“向市长,送孩子的时间定在月底。”
“太好了,把孩子们送出去,我的心里就踏实了。”正在看材料的向国华抬头。
“石家庄用八天就改建好了一所育红学校,能容纳一千名孩子,学校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问我们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周海光说。
“生活方面我并不担心,要嘱咐学校这些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爱。我希望孩子们到了那里,就像回到家一样,等咱唐山的情况好了,咱们就把孩子们接回来。”向国华说。
一名部队的通信兵跑上来说:“首长,文秀和何刚救出来了,现在送到上海第二医疗队去了。”
“向市长,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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