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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偷听到的。”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火光跃动:“家父下葬之时,忠叔在我身后,我听他在自言自语,说老爷不应该啊,不应该。我还来不及问,他便已碰死了。”
只是这两句,又语焉不详,如何能够采信?我看着那孩子倔强的双眼,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为他带来怎样的伤害,但是职责所在——
“若仅止这只言片语,恐怕不足以为证。”
“那你们又为何要来?”他没有气馁,眼中的火光越来越炙。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向王夫人问起王兵曹的衣食住行,希望可以从这些细枝末节中,找到一些灵感。
“自从家翁仙逝,婆婆便一心向佛,先夫也随婆婆吃斋茹素。因自幼便有燥热之症,所以好饮六味。”
痛风之症,多半是与不良的生活习惯有关。男性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正是这痛风最大的忌讳,可是若吃斋茹素,自然与酒肉无缘,那么得到这种病的几率实在是很低。如果不是这位王大人太过倒霉,所以中了小概率事件,便是其中另有内情。
我又一次陷入了思考,突然听到睿王说:“尊夫王大人的周年,可有什么人来祭奠?”
“家翁早亡,先夫家中并无多少亲戚。加之考取功名之后,先夫便一直在异地为官,只余妾身在此服侍婆婆,并未与外人有所往来。此次先夫周年,便只有几个近亲与先夫的几位同年前来拜祭。”
“那位曾与尊夫勘验的光州长史冯大人,据说也是尊夫同年?”所谓的冯大人,便是那位前任京口县了。
“正是,冯大人与先夫同年中得乡试,引为知交。此次先夫周年,他亦曾前来拜祭。当年先夫的身后事,也正是仰赖冯大人左右张罗。”
看来这位冯大人还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道王忠身亡之时,他是否也在王家了。
我与睿王对视了一眼,他开口道:
“王夫人,因得继任扬州兵曹上告,尊夫致仕身故,其间恐另有隐情,且牵涉重大,是以本王与苏州法曹凤卿冒昧到访,重启尊夫一案,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本王与凤卿皆是职责所在,有不恭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殿下——”王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吐出这两个字,便被睿王打断:
“本王全权委任凤卿,开棺验尸。”
“不!”王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我们面前,眼泪夺眶而出:“先夫早已入土,怎禁得这般惊动?殿下,妾身求您,请您看在先夫一生为国尽忠,就还他三尺清净吧!”
就算是到了现代,还是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何况是在古代?
“夫人请起。”睿王缓和了脸色,长袖一卷,王夫人便站了起来。他说道:“若枉死却不得伸张,只怕夫人的心愿,使亲者痛仇者快,反倒让王大人的在天之灵终日饮恨,不得安生!”
“只要我将爹交给您,您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吗?”跟在母亲身后跪着的王兵曹之子抬起头,问道。
“本王只能应承你,若本王寻得凶手,必为令尊雪冤。”
“好,我相信殿下。”那王兵曹之子坚定地点点头。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其实动用行政命令的手段也完全可以达到目的,但是睿王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对于已经承受了太多伤痛的受害人家属而言,毕竟更容易接受。
不仅仅是那位王兵曹,还有他们家的那位老仆王忠,都是需要验看的对象。按照王兵曹之子的说法,想必对这内情,这位老仆也略知一二,虽说县衙方面已认定他自尽,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在一阵挖掘之后,沉重的棺木终于重见天日。这将是我在这个古代社会里,遇到的第一次真正的考验。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在心中默默祝祷:
王大人,你少年离家为官,却在致仕的途中,客死异乡,临终之前,亦不得再见老母妻儿,若你真的含冤而死,就请指引我,我会努力找出杀害你的凶手,告慰你在天之灵。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更新了。
这章稍微有点对手戏,不知道有没有满足大家的要求。
归字谣
我扫视一圈身边的人,包括睿王在内,县衙里的一干人等以及王兵曹的儿子都在,连程潜也在棺木开启前,带着那位“颇为可疑”的冯大人赶了来,鉴于接下来的场面不太适合古代女性出现,王夫人和女儿回避了。
从我的私心来讲,我并不希望太多的人在场。就算如睿王,见识过冷兵器时代血肉横飞的大场面,却未必真的有机会见识到埋在地下一年又被重挖出来的尸体,何况王兵曹的儿子还只是个孩子。让他直接面对那样的父亲——只是那孩子意志很坚决的一定要跟全场,睿王也不反对,我劝了几句,也只得任由他跟了。在现代,他也许还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对象,但是在古代,14岁已经有资格当孩子他爹了。
我请当地的衙役跳下深坑,为我取了些土样封存。至于开棺的部分,我实在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毕竟那种气味和感官刺激,我不知道在场能有多少人接受得了。
但是我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按照《碧落会典》的要求,在开棺的时候,必须有被害人的家属以及被害人所在地的基层领导——比如村长、族长在场,以确保验尸的公信力,避免日后的纷争。
所以在场的人,真真是一个也不能少了。我长出一口气,从木箱里拿出胶皮手套带上,并示意抬棺的衙役将棺木打开。
验这种尚在腐败过程中的尸身,是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活儿之一。才开了棺,那熟悉的,带着硫化物特有恶臭的烟尘便随着尸气冲了出来,那两个开棺的衙役首当其冲,还来不及跑出一步,便开始吐了。
睿王、程潜和我所处的位置,是在上风口,所以还算好些。程潜皱起眉,捂住了鼻口,眉心皱成一团,睿王还是那派“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屹然不动”的从容神态,但是脸色却明显白了些。不过好在这二位都是绝顶高手,这时候有闭气功傍身,想来比什么都有用吧。
不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个小正太虽然抖得有如风中之叶,却没有昏倒。相比处在下风区的那干已然吐得七七八八的人众,以及早昏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村长大人,算是很难得了。
我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脸色青白惊魂不定,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当地仵作,只能摇头了。看他的面容不过二十许,想必还没碰上过这样的案子吧,这样的第一次,对谁而言都不会好受的。
待尘埃稍定,我便走到棺木边,询问已经吐过一起的,不过看起来状态比之县令大人好得多的县尉:
“县尉大人可看清楚了?棺中两位可是王大人以及王忠?”
那县尉飞快的朝棺木里看了一眼,点点头,便又跑去吐了。
我看了一眼那仵作,问道:“你可还支持得住?若还支持得住,便画尸图吧。”
那仵作喉结一动,有些颤颤巍巍的点点头,我蹲下身仔细端详,尸体的脸已经出现了白骨化的特征,配着那灰色的局部霉变,更显得诡谲。衣物因为尸水的腐蚀,已经纤维化了,尚有些随着零星的腐肉黏在躯干和四肢白骨上,身体内部的器官也已腐化,尸水在肋骨间,结成了黄褐色的冰体。
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我伸出手,探向尸体的头部。根据已知的情报,王忠是撞碑自杀,那么他的头上,定是会有因撞击留下的伤口。若是致命伤的话,伤口应该还不浅。
我轻轻按压尸体的头部,这伤口的位置——难道当时验尸之时,没有人注意到?
我转向另外一具尸体,这次便更离谱了,我才略微碰了王大人的尸身,竟有一颗三寸长的钉子,“叮当”一声掉在了肋骨边,敲碎了一小块冰晶。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小正太早忍不住扑倒棺木面,大声哭泣。
睿王转头看了一眼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的那位前京口县冯大人,他脸色微变,一撩衣襟跪倒在地,说道:“殿下,下官尚有内情回禀。”
“自然有你说话之时。” 睿王淡淡道,然后又看向我:“翔之——”
“殿下,可否将两口棺木都带回,如此浮光掠影,臣尚不能定论。”
“依卿所请。江宁县,将这两口棺木带回钦差行在,一切听候凤大人论处。”
江宁是建康故地,南朝历代定都于此,而王谢两大豪族,便住在这秦淮河畔。到了碧落朝,王氏居庙堂,谢氏隐于野,兜兜转转都入了京城。直到光武朝,王氏大厦倾倒,谢氏声名日盛,光武帝爱屋及乌,下江南之时选择了谢氏故地为行辕,并大加修缮。仁和帝物华五年,时任碧落右相的谢朝阳上书求去,仁和帝将谢氏故居还赐于他,百年来,谢氏嫡系世居于此,如今无论睿王也好,程潜也好,都算是谢氏外孙,到了娘舅家,又如何能过门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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