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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行在行辕,自然而然设在了乌衣巷谢府。
马车向谢府行进,程潜坐在我身边,抓紧时间向我普及谢家的种种。谢府如今的“老祖宗”,是睿王和程潜的外祖母,出身丞相世家晏氏,说起来还与碧落皇室存在着血缘关系,因为她的祖母,便是光武文皇后长女含章公主。她膝下有二子三女,其中便有睿王的母亲故贵妃谢氏以及程潜的母亲。根据谢氏庭训,谢氏一门的男子,自总角之年便回江宁谢府入家塾读书,在弱冠之前若要离家,必须通过家塾的考试方能成行。而谢氏一门的女子,在及笄之前也同住在江宁谢府,除琴棋书画诗酒花之类的才艺之外,还要学习为妻之道。
在交谈之中,马车到了谢府门口。早有一群人等在门口,礼貌周到为我们安排马匹行李,一名穿着青色儒服,雍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缓缓上前。在一阵乱七八糟的行礼之后,程潜便为我引荐,原来这人是他们的舅舅谢榕。谢榕是有名的江南大儒,在翰林任上,因丁忧致仕,之后婉拒了朝廷起复的恩诏,被碧落四大书院之一的北极书院延请,做了山长。在我参加儒生试时就曾听同年提起他的名字,却不曾想竟能在此地得见一面。
又简单了寒暄几句,睿王便打发了一路护送两具棺木而来的县令等人,只留下了县尉以及仵作两人,作为我的助手,跟着棺木先行安顿。我正打算跟着他们溜走,便被程潜一把拉住。睿王也转头看了我们一眼,道:
“翔之,公事稍后再议,先随本王与光隐,同去拜见外祖母。”
还好刚刚验尸时候穿的衣服已经借用受害者家换了下来,不会失礼,我硬着头皮跟着他们换了马车,一路往里面去了。
行行复行行,我们终于到了□。下了车进入眼帘的便是一面三色琉璃影壁,雕着岁寒三友图。我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由得苦笑,本来是想着在江南安稳终老,为什么自己却越来越卷入这比麻烦还麻烦的漩涡?
我顿住脚步,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说道:“殿下请留步,殿下与光隐皆为老夫人至亲,臣却是外臣,如此贸然拜见毕竟与礼不合。臣是否暂留此地,等候召见,放为妥当?”
“翔之不必顾虑,外祖母她老人家并非那等凡俗之人,既然来了,自然一并进去,何必在外空等?”睿王没有回答,程潜已抢先说道。
我看了一眼睿王,他不置可否,而程潜则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继续道:
“如今既非在行辕内,便没有上下之分,翔之为我知己,自然与我同往,若留翔之在此,那失礼之人,便是程潜了。”
事已至此,难道还有我反悔的余地,只好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进屋去了。
“孙儿拜见外祖母。”云耀和程潜都是大礼参拜。我不好再跟在他们身后,便侧身站到了一边,无视一屋子的人影攒动,只管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
“你们两个小子,原来还记得我这个外祖母!”上头传来的女声中气十足,没有一丝苍老的感觉,道:“你那父皇可还没死?”
“蒙外祖母您惦念,父皇身体康健。这次南下,父皇特意让阿耀带了安西进贡的雪莲,高丽郡进贡的人参,并呈给您补身。”
“溶儿,将他送来的东西都拿去变卖了,照原样舍给穷人。瑱儿,你回去告诉他,我便是死,也要等他先闭眼。”
“瑱儿”?我没有听错吧?便是叫名字,也该是“耀儿”,为何会是“瑱儿”?听这位晏夫人的言语之间,却是对皇帝颇为仇视,而且毫不掩饰。早知道又有皇室秘辛,我就应该在第一时间里装昏,避过这次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啊更新,更完了去吃饭了~~
千年调
“还有你,潜儿,你还有脸笑!若不是这次瑱儿捉了你来,只怕还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苏州,才见得到你。”
“老祖宗饶命!您看我人都来了,您要打要骂,咱们来自方长。”程潜笑着说:“今儿我特地带了朋友来,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是!”
怪道他一定要我进来,原来我还是块上好的挡箭牌。不过既然已经被点名,也只有上了。我抬起头,向着老夫人的方向走了两步,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在下凤君,给老夫人请安。”
“快快请起!”那老夫人亲自走过来扶起我,说道:“好容易见到他们两个,老婆子就忘形了,带累你站了这许久,是我的不是!”
“不敢!”我礼貌地微微抬起头,眼前的老夫人鬓发如银,目光睿智而慈祥,即便如今鸡皮鹤发,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华,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杜拉斯那段经典的对白——
“与那时的你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好,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潜儿,我只当你在苏州,便只和那群酒囊饭袋同流合污,原来你竟也有凤公子这般友人。”她上下打量我,然后微微一笑,说道。
“夫人过誉了,凤君愧不敢当。夫人唤凤君名字便是。”我连忙说道。
“翔之,你竟能合上老祖宗的眼缘!”程潜笑道:“难得!难得!老祖宗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比我们高上十倍的。翔之掌苏州刑名,又有妙手回春之能,所以苏州百姓都风传凤大人有通鬼神之能。”
“光隐太过誉了,能与光隐为友,是凤君的荣幸。”我微微一笑。
“这话怎么说?”老夫人微笑着问道。
“光隐公认为江南第一才子,又有舌灿莲花之能,苏州百姓都风传程公子一开口,便可活死人,肉白骨,凤君自然甘拜下风!”
他才是鬼扯好不好?谁说我有本事通鬼神了!看来不给他两句,他是安静不下来了。
我的话音一落,老夫人先笑出了声,谢榕和谢家的一干人等也都忍不住笑了。程潜转着手中的折扇,倒是没有半丝尴尬。
“光隐,如今看来你最该长得,就是记性!”睿王神色如常,眼角眉梢却带了一丝笑意。
正在与其他人厮见,只听得门外传来了清脆有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饱含着满满的惊喜:“瑱哥哥,潜哥哥!你们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先告诉清儿!”
“清儿,不许无礼,有客人在呢!”谢榕的夫人徐氏摇摇头,对我说道:“小女无礼,让公子见笑了。”
“不敢!”我忙说道,毕竟对方是谢家娇客,我又是个外来的“男子”,自当谨言慎行,要是随便夸什么“玉雪可爱,天真烂漫”的话,反而让人觉得不庄重。
我垂下眼眸,清新怡人的茉莉香,在鼻间涌动,那浅粉色的裙角,带着明媚的阳光味道,从视线里飘过。只听得那清儿用有点讨饶的语调向晏夫人撒娇,晏夫人叹了口气,说道:
“好了!这位是你潜哥哥的好友——凤君凤公子,你去见过了。凤君,咱们谢府的女儿都是男儿心性,你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尊府上家学渊源,谢大家、光武文皇后珠玉在前,足以光耀青史,女儿又何必不如男子?”二十一世纪的现实已经证明了,女性需要的只是一个平等的机会而已,与男性之间并不存在智力上或能力上的先天差异。
我抬起头,在晏夫人的身边,站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虽则身量尚小,但是眉宇间钟灵毓秀,想必长大之后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虽则有我这个“外男”在,她仍是一派落落大方,没有半丝羞窘之色,一脸笑容,有些好奇的看着我,对着程潜说道:
“潜哥哥,这个哥哥好,你被比下去了吧!”
程潜轻咳了一声,故意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既生君,何生潜!今日是我失策,不想翔之如此了得,竟能得咱们谢家小祖宗青眼相加,将我这表兄刹那间便丢于脑后!”
那清儿却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轻快地道:“便是没有这位哥哥,还有瑱哥哥在,我才不理你!每次都是要爹爹带我去苏州看你,你都不来江宁!瑱哥哥也是,清儿都一年多没看到你了!”
“清儿,你瑱哥哥是有正事,不要胡闹!”谢榕皱起眉头,说道。
“清儿知错了嘛!”她有些羞赧地一笑,凑到了睿王的身边,眨着一双好似葡萄般的大眼睛,继续问道:“瑱哥哥,听爹说你这次带兵和吐蕃人打仗,那些吐蕃人是不是像先生讲的,都是红毛绿眼的——”
睿王的侍卫捧着一个托盘走到谢清儿的身边,只听睿王说道:
“先生所说的,想来是西方大食人,并非吐蕃番人。这是我从那边带回来的小玩意,清儿看着可还欢喜?”
“瑱哥哥还有礼物给清儿吗?”小丫头掀开红绸,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个绿色的面具。看她淘气的将面具带上,那欢天喜地的样子,连我也忍不住笑了。
这次的见面很快在晏夫人的主导下结束了,她担心我们旅途劳顿,便催促我们先去休息,但是晚上的接风宴,却是一个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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